马车穿过繁华热闹的街市,在望江楼门前停下,江凛跳下马车,进门就看见台上绿的跟白菜似的白敬泽,正在口沫横飞讲荣国公府和宣平侯府两位公子大战三百回合的事。
梁辰嘴角抽了抽:“白世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讲。”
熊一山嘿笑一声:“没办法,靖河郡王的拳头更大!”
江凛也不理会这二人嘀嘀咕咕,上了二楼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不一会,楼下惊堂木“啪”的一声落下,听客们纷纷叫好,白敬泽朝众人拱了拱手,潇洒离场。
蹬蹬蹬蹬上了二楼,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老远就朝江凛招手:“江大哥!你怎么来了?”
眼见这颗翠绿绿的白菜将二楼的目光全都引了过来,江凛淡定一笑:“闲谈而已。”
白敬泽惊奇道:“你这大忙人,也有空找我闲谈了?”
江凛不置可否,笑道:“最近怎么没见你那位宋小弟?”
“唉,别提了,那副单薄的小身板,跟个小姑娘似的,说病就病了。我想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倒是他身边的小厮今早来找我办事,说过几天能出门了再来找我。”
“哦?找你办事?”
“是啊,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我正苦恼呢。咦?江大哥,你认识的人多,不知这事你能办不能办?”
江凛眉毛微挑:“你先说来听听。”
白敬泽将头低低伏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是这样,他让人送了一副药方和几个小瓷瓶给我,让我看看这里面的药有没有什么蹊跷。”
江凛眉毛微挑,早上梁辰来跟他禀报,说卿如许身边那个叫拾舟的丫头又去找白敬泽,还神神秘秘交代了什么的样子。他有些好奇,路过这里便来问问,没想到还真有不可告人的事。她不是病了吗?还有心思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道她怀疑自己的药里给人动了手脚?
白敬泽见江凛不答话,追问道:“江大哥,这事对宋小弟好像很重要,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手下有精通医术的人,便将此事交给我吧。”
“太好了!江大哥办事我是一百个放心的!”白敬泽立即兴奋起来,“我这就把东西取来给你!”
望江楼给白敬泽准备了临时休息的地方,他一溜烟跑到楼上,片刻就回来了,将一只靛青色的小布包放到江凛面前:“江大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江凛点点头,与白敬泽又说了会闲话就离开了望江楼。
熊一山笑容又变得猥琐了:“还是公子厉害,轻轻松松就把卿大姑娘交代给白世子的事骗到手了!”
江凛脸一黑,熊一山惊觉自己又犯蠢了,连忙扭头做东张西望状,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而是梁辰一样。梁辰无语,快走几步问江凛:“是否让冷小七过来见公子?”
“嗯。”
…………
夜色深沉,屋外风雨骤乱。
卿如许坐在铜镜前,用洇湿的棉布一点点卸去惨白的妆容,她出神的看着镜中人,虽然已经想通,但眉梢眼角仍旧泄露出几分苦思愁肠。她突然觉得寂寥,自己重活一世,心里装着许多无法言说的秘密。那么多痛楚,却只能一个人藏在心里,永远都无法对另外一个人倾诉了。
不过,也算有了新的生机,不是么。
本以为受老天垂怜偏得了几年性命,可以用来陪伴亲人了却遗憾,人生已经算是圆满,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许多事情并非她所料想的那般,反而更复杂,更曲折。但只要能解开这些疑团,兴许她就能获得与前世不同的结局呢?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侧脸,努力提起唇角,绽放出笑意来。
铜镜中的烛光微微晃动,光线一阵恍惚,身后突然多出一个月白的身影,他身上沾着柔和的光影,颀长的身躯不染凡尘,目光望着她在镜中的,那个强自压抑苦楚的笑容。
卿如许吓得一个激灵,豁然转身:“你?”
江凛淡色的衣袍上,还沾着几片在风中零落的蔷薇花瓣,他轻轻将之拂落,无比自然的“嗯”了一声,然后抬起被烛光晕染而显得异常温暖柔和的双眼,道:“是我。”
兰舟挑动烛芯的手顿在空中,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身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拾舟也僵立当场,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如何在眨眼之间出现在她们面前的。
江凛见卿如许脸色还好,心中确定她果然是在装病,便抬起左手,将靛青色的布包示意给卿如许看,然后开门见山道:“我来告知你此事的结果。”
兰舟和拾舟对视一眼,都看向卿如许。
按理来说,江凛一介外男,虽然是府上早就看中的女婿,但二人毕竟还未定亲,就这样在夜间闯入女子闺阁之中,该被直接打出去,可江凛的来意她们都看到了。这件事情对于卿如许来说十分重要……
一时间两个丫头顿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好都朝卿如许望过去,等她拿主意。
卿如许犹疑半晌,还是说道:“兰舟,你们先出去,在门口守着。”
“是……姑娘。”
屋里只剩二人相对,江凛看着卿如许,她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初成。几日不见,眉目间隐含轻愁,思绪万千,完全不见之前活泼刁钻的样子。他微微一皱眉,她身边一定出了什么事,而他手里拿的东西就证明了这一切。
卿如许见江凛一双眼睛如幽泉般深远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下怦怦乱跳起来。
她有想过白敬泽会去找江凛这个无所不能的人帮忙,甚至心内早就确定白敬泽一定是找江凛帮忙,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太重要了,甚至对她的后半生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不想再变成一个聋子,所以只能借白敬泽绕弯儿向江凛求助。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凛会这般直接出现在她眼前,亲自将答案带到这里。“白世子去找你了?”
江凛面上平静无波,却在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是我去找了他。”
这下卿如许是真的诧异了:“为什么?”
江凛毫不隐瞒自己让人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他换了一种说法,“我让手下的人暗中保护你,当然知道拾舟去找白敬泽的事,所以就去问了。”
卿如许轻咬下唇,这个人的脸皮居然这么厚,把监视她的事说的这么好听……上次在赵家豆腐店第二次见到熊一山和梁辰,她就隐约猜到江凛让人暗中盯着她,但她瞄了一眼江凛手中的布包,忍了忍没有发作,只僵着声音问:“结果如何?”
江凛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瓷瓶按照日期的顺序一一摆好,雪白的瓷瓶在灯烛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那幽暗的影子,就像其中蕴含的秘密一般,从瓷瓶中剥离,袒露在眼前,即将揭晓。
然而,江凛却卖起了关子:“你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就把结果如实告诉你。”
“你……”卿如许的火气一瞬间被点燃:“江公子这么喜欢探究别人的私事?”
江凛对她的怒意毫无动容,说:“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是吧?卿如许瞪大眼睛,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个人居然如此堂而皇之的承认自己想要知道她的隐秘?“我要是不说呢!”
“那就请卿姑娘另请高明吧。”他毫无表情,好似面对一场交易。
卿如许冷声道:“如果江公子想要卖掉这则消息,我可以给你其他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
江凛兴趣盎然:“卿大姑娘就是在下所求。”
“你……你这人好不要脸!”卿如许脸颊腾的红了,手足无措的胡乱摆动几下,最后拿起椅子上放置的软枕狠狠砸了过去。
江凛轻巧接住,笑道:“在下求娶姑娘未果,按照先生的意思,作为男人,该当主动一些,来获取卿姑娘的垂爱。”
卿如许呆了呆,随即明白过来,江凛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她爹的指使,也是她的意愿,而他只是满足她跟未来岳父的共同需求,简直再贴心不过了!卿如许内心升起无力感,咬牙切齿道:“可这件事对于江公子来说,并无用处!”
江凛的目光停留在卿如许半散着的长发上,笑道:“你怎知对我无用?”
卿如许猛地抬头,正撞进江凛笑意盈然的眼睛里,他这么做,是想要了解自己么?她愣怔一瞬,前世的江凛和眼前的人逐渐重合。这样的眉眼和笑意,从前她也常常见到,只不过她那时无法听见他的声音,不知道他在跟自己表达什么。
她心绪波动,将眼睛从江凛身上挪开。
江凛见她微微低下头躲避自己的目光,黑发从肩头滑落到前襟,顺着软旧素丝白裙柔柔垂下……这一刻,江凛在这个夜阑未梳妆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不知卿大姑娘意下如何?”
卿如许闻言,将自己从无法反应的情绪中拉了出来,颊边的晕红逐渐褪去,神色变得凝重,她忘记了之前的窘迫氛围,脊背挺直,一字一句的说道:“希望江公子知晓前因后果之后,能够保守秘密,未经我的允许,不可随意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