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飘起了雪,沿路萧瑟无景可赏。齐静言吃饱喝足,便盖着被煨着青苗,主仆二人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听到周围嘈杂不休,她掀帘子望去,这是到了泽州。
前世的路现世的景,这个世间玄之又玄,似是除了他们二人,别人依旧重复着上一世做的事,说着上一世说过的话。
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全都变了。
站在淮庆王府门前已然入夜,齐静言仰着脖子看那高悬的门楣有些怅然。
这里于她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能看清的不过是,什么叫做身份悬殊。
夹缝求生的学业生涯,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别人想要欺压你,有的是借口,不必去苦想为什么?也不要问自己哪里不够好,你再好也没用。
这世间权大一级压死人,向来不讲公平,排除异类不过是人类本能里的一种恶习。
齐静言入住了王府的小姐院。
淮庆王子嗣单薄,成亲十余载,只得一双子女,因此十分宠爱安平郡主,为了不使女儿孤寂,便将泽州境内适龄的官家小姐,世家女子都邀来作伴读。
除了临近的几个县离此地尚远,需要住小姐院,大部分女子都住在自己家中。
舟车劳顿,略做了几日歇息。齐静言便紧锣密鼓的开始布置学院的生活,虽然分了一处院子,但她这回识趣的只占了东厢房,人也只留了一个做杂事的嬷嬷,一个贴身丫鬟青苗,便将其余人遣回了陵川。
一来王府什么都不缺,二来她人少也不打眼。以前她年纪小,总怕低人一头被人看轻,便留了不少人在身边服侍。其实现在想来,她就一个县令的女儿,就算在怎么铺张,又如何能让人高看呢?
如今她只想低调做事,小心做人,熬到父亲过了连任的日子即可。
基于对书院的了解,她此行必须拿下两个人,一个是大儒谢贤谢先生,一个是安平郡主刘瑶。
安平郡主虽然跋扈比较难缠,但远没有谢先生棘手,她不过是比较喜欢钟明君罢了。
淮庆王虽然宠郡主,但决不会以她的话,作为依据去判断各县官员的品行和政绩,但谢先生就不同了,他每年给学生的评价,都关系着淮庆王对世家及官员采取何种态度。
毕竟,子女的一举一动都体现这一个家族的教养和修为。
虽说离开课还有几日,但书院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了。
齐静言今日要去书院向谢先生见礼,其实来的当日,她就向谢先生递了拜帖,只是拖到今日才能得以一见。
正月的天暖不到哪去,但脚心却传来一阵热意,前世于书院唯一的好感,也就是这极尽奢华铺的到处是的地龙了。
年少时,梦寐以求住上这样的广厦,可成亲后,觉得有一间属于自己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也是极好的。
天阴欲雪,不一会就零星的飘气了雪花,薄薄的一层铺在冰封的湖面上。
她走在这雕栏画栋里,往昔的回忆似潮水涌来,一幕幕的闪过,就一晃神儿的功夫,她与那转角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显然没防备转角有人,却一把捞住了她的腰,她脚尖绷直向上踢起,身子向后栽去。头上的珠玉头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身手了得揽着她的腰,玉面公子不是别人,就是林世珺那日提及的钟明君。
钟明君看着怀中的女子,一瞬愣住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撩拨着心头,良久都没有松手。“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第一次见。”齐静言慌乱的避开他的眼神,从他怀中站起了身。
尤记前世初相逢,也是这转角,也这般撞了满怀,虽然时间提前了。
但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命运的齿轮相互紧咬着,早已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
“是吗?”钟明君略往后退却了半步,有些怅然所失:“明明是第一次见你……可不知怎么,就是有一种见了你,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那我离你远一点吧。”他说的没错,前世的那些过往,于他们两来说,都算不得一件好事。
“姑娘,我不是……”钟明君笑着打趣,可那心口的绞痛,占据了他的不忍“……其实这样也好。”
一个莫名让他心如刀绞的女子,他又没有自虐倾向,何必要凑上去。不如离得远一点,他也舒服一些。
紧跟在钟明君身后眉清目秀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子,是钟明君的妹子钟婵玉,一听自家哥哥说了这么唐突的话,脸唰的一下被臊红了:“哥,你这是说什么呢……没准这是我日后的同窗,你这么说让我怎么见人?我不理你了!”
钟婵玉脸皮向来薄,当下就恼着跑远了。
可钟明君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未从她身上移开分毫,那种异样的情绪占据着他的心头,让他既好奇,又望而生怯。
他蹲下身,将那一摔两截的玉钗拾起:“这只簪子是因我而碎,我修好了再还给你,你万不能拒绝,这是我的歉意。”
“这簪子算不得贵重,就不劳烦公子了。”
齐静言上手去拿簪子,却被他避开,只好说道:“既然碎了,那我就不要了。”
钟明君高举着玉钗,有些诧异:“姑娘你这是恼了,放心。我绝对赔你个一模一样的。”方才那样说她,她不恼。反而要赔她簪子,她就恼了,这姑娘好生奇怪。
“真的不用了……”反正也不值什么钱的,碎了就碎了。“姑娘可是怕我没钱赔你,你放心好了。”
齐静言见快到和夫子约好的时辰了,见缠不过他,只得作罢。
可没走出三步开外,就听他问:“在下钟明君,敢问小姐芳名?”
她回头望去,那簌簌白雪下,一袭招摇的红衣,故人风姿不减当年。俊朗的模样勾唇笑着,似春风拂面,让人忘却烦忧,年轻真好啊。
“齐静言。”
钟明君看着女子转身离去,眉心蹙起,嘴里喃喃自语:“齐静言……你到底是何许人?”为何我这心中会这般酸楚和在意,似故人之感又似此生不愿再见之人。
他手指摩挲着玉簪,一遍遍嘟囔着她的名姓,筛选着脑海中的莺莺燕燕,良久才确定道。“这名字……是真的没见过啊。”莫不是春梦梦到了,可他会向一马平川的小姑娘下手吗?怎么可能。
“哎呀,糟了。”钟明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接自家妹子的,而钟婵玉早已没了影踪。“完了,完了……不知道姑奶奶这次又要气上几天了。”
齐静言愁眉不展,她真的没想过,会这么快的遇上钟明君。她原本有的那个心思,因为再见到他动的更厉害了。
穿过学堂往里去的套间是先生临时歇脚的书房,书架上堆满了书,扑鼻而来一股药竹香,先生常燃这种香为书本驱虫。
跨过门槛,见小厮在一旁候着,一袭青衣直裾的谢贤在提笔伏案疾书。
齐静言忙冲着小厮嘘声,让他不要惊扰先生,便乖乖的立在原地,低垂着眉眼,静候先生写完。
谢贤属实惊才艳艳,但于官场之上不够圆滑,不被朝廷赏识,郁郁寡欢。
后来干脆跟这淮庆王回到家乡。常年久居京城,于规矩上颇为讲究,有诸多繁琐的枝节需要注意,稍有不慎,便会被狠狠的记上一笔,又因先生才高气傲,脾气古怪极其讨厌别人打断他做事,因此她在这方面没少吃过亏。
果不其然,先生对她的识趣十分满意。“你是陵川县齐螎的长女?齐巧容怎么没有来?”“禀先生,家妹卧病在床,姨娘心疼妹妹年龄尚小又离家远,就留了妹妹在家中静养。因是先生指点学业,父亲认为机会难得,便遣了我来跟着学点皮毛。”
谢贤正襟危坐,端起一杯茶来:“哦,病了?老夫还以为是闯了祸,齐螎想息事宁人呢。”齐静言并不搭茬,只笑着将礼节放下:“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学生便带了些自己做的小点心,还请先生笑纳。”
两盒子的点心,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胜在样式别致。每块糕点白底黑字,用瘦金体的笔法写着一个字,四块一排,横着念是喜庆的话,竖着念也是喜庆的话,连斜着念也是如此,这份心思巧妙,却是独一份的。
谢贤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悦色:“我的课要求就一点,别惹事。”
“谨记先生教诲。”齐静言恭恭敬敬的行礼,心说“事”要真能不惹我,那就好了。
谢贤目送齐静言离去,玩味的看着桌上的点心:“真不知道齐螎怎么想,这矮子里挑出的大个,能顶什么用?还不如干脆一点,就不趟这浑水呢。”
一旁小厮接腔道:“富贵险中求,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人能像先生这样看得透呢。”
“要是险中求,拼一拼也无妨。只是他齐螎拎不清,摊上个被上面盯着的女婿还想着高升?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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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静言穿过学堂,不经意的停在自己坐过的那张桌子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再回到这里。
“这个时候,你在学堂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小心我告诉夫子来抓你。”
齐静言循声望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趴在门上,瞪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伸到门槛里的腿,悄悄的退了出去。明明怕的要死,却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恐吓她。竟然是她?!
前世她唯一的闺中密友王俏。
一别十年,未曾蒙面,这些年你还好吗?
这或许是她此时最想问的,却也是她最说不得的。
重逢的喜悦让齐静言昏了头一把将她抱住。小姑娘哪见过这架势,当下就被她抱懵了,手足无措了半天,才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别怕,你别怕……我不告诉夫子了,刚才都是吓你的。”
齐静言抑制住心中的雀跃,擦了下眼泪,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面熟,把你当成了我那妹子。谁成想是认岔了,你是谁家的姑娘,怎生得这般好看?”
王俏露着一排小白牙:“是吗,我也觉的和姐姐投缘的很,我是凤凰城王家的嫡女王俏,叫我俏俏就行,你是?”
“你说我,我是陵川县知县的长女齐静言。”
“那齐巧容是你的……”
“姨娘生的妹妹。”齐静言与王俏三言两语的聊了起来,她亲昵的挂着她的手,如同前世一般,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这种久别重逢的雀跃让齐静言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想找个人一吐为快。此时,她甚至想,若是林世珺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明了她的这种难言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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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的重生,而有所好转。反而因为时机的问题,一切都糟透了。在五妹齐巧容手下吃了闷亏的小姐妹,还没来得急报复一波,齐巧容就病退休学。一下子失去了宣泄口,只好就把往日的怨仇转嫁到了她身上来。
再加上此时的齐巧容并没与郡主翻脸,纵使她三番五次向郡主示好,也没有赢得她的青眼。反而能感受到,郡主在为齐巧容叫屈,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
开局就没拿下郡主这边的庇护,齐静言现在只想低调做人,尽量不惹她们的注目。
而且泽州也不比京城,世家起步都有百年积淀,这里的大家小姐有一半是新贵,教养自然不能同京中女子相提并论。她们不懂什么叫以理服人,对事不对人,她们的理念基本上是,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谁不痛快。
说不过你,我就想法子整你,手段也不高明,甚至让人有些无奈,撕书,泼墨,上课扔纸团砸你,就这么明张目胆的硬来。
可偏偏她们一个个家世显赫,攀枝错节都是惹不得的主。她这鸡蛋也不能和这石头碰,想想父亲的官位,万事便只能忍着。
这一日,夫子正在讲诗经里的关雎,念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一句的时候,她不由想起曾几何时,也有人给她念过这一句,见她不懂,还一本正经的解释给她听。
“君子好逑的意思就是说我心悦你……”见她出神,他还重重的弹了她个脑瓜崩:“你有没有再听?”
只是她那时傻的很,听不出弦外之音,捂着额头委屈的跑开,心中还暗暗赌誓,绝对不会再问他书本上的东西。就在她出神之际,一个包着石子的纸团砸在她头上,吓的她叫了一声,一摸额角竟有血迹。
谢贤不悦的放下书:“怎么又是你?”
“我……”她四处看去,也不敢冒然指正是谁砸的。
“先生,她总是一惊一乍的扰乱课堂,安平都没心思读书了。”安平郡主快人快语,话音一落,响应之声此起彼伏。
“对啊,对啊。”
“这就叫害群之马。”大家七嘴八舌越说越离谱。
谢贤有些无奈,意料之中的结局,每天看着这样的戏码,她们闹的不累,他看的都累了。拿着戒尺狠敲了三下几案,才制止眼下混乱的局面:“都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但凡说话者,各罚抄一遍《女训》,都好好学一学什么叫知书达理。”
倾刻鸦雀无声,谢贤拍桌强调:“别想着偷奸耍滑,说话的人老夫可都记着,谢芳华明天将作业收上来。”
谢芳华指着齐静言:“那她呢?”
“齐静言给老夫出去站着听。”
“多谢先生教诲。”齐静言恭恭敬敬行完礼,便捂着额头出去。
听不听这讲其实无所谓,反正这些晦涩难懂的书本知识她上一世已经知道了。
尤其是教林世珺读书时,为了省读书的钱,她每天去书院外蹲在窗下偷听,一字一句的记。晚上在一笔一划的教他,像他那种水平也中了举人……她缺个一堂两堂问题是不大。
就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容乐观,她怎么混的比上一世都惨了。
想抱郡主大腿吧,郡主正为五妹打抱不平。转念去抱夫子侄女谢芳华的大腿吧,谢芳华见她送的师礼讨巧压了她一头,心生嫉妒,对她更是没有一句好话。
真是,没有比现在更差的时机了,上一个多月的课,半个月都在门外站在。
不过齐静言也给自己找了消遣的事做,那就是数蚂蚁。
齐静言悄摸摸的溜到上次发现的蚂蚁窝边,提裙正要蹲下,就见钟明君从楼阁的转角走来,明显被她吓了一跳。
“嗬!你……又被罚站了?”
此时齐静言正提这裙角半蹲着,姿势极其不雅,尴尬的站起来:“怎么会?就是今天天气不错,我出来透透气,透透气。”说着做了两个扩胸动作,揉了揉胳膊,便双手背在身后,故作悠闲的大步向前晃去,一转弯就消失在路尽头。
钟明君费解的歪头,这和婵玉说的不一样,就在此时,传来夫子的一声怒吼:“齐!静!言!”话音未落,齐静言就一溜烟的跑了回去,高举着双手,乖乖的站在门前。
钟明君一下没忍住,噗呲——的笑出声。
齐静言仰目看天,真的是好丢脸啊。
她拿着木棍捶打着水盆里的衣服,丢死人了,真的要没脸见人了,她被夫子训了一刻钟,钟明君就在一旁笑了一刻钟。
都怪他,好好的和她搭什么话?
钟明君是什么人?是知府钟家的五代单传的独苗,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主,家世显赫不说,外型俊俏风流倜傥,是泽州未婚女子心目中的最佳夫婿,就连嚣张跋扈的安平郡主也败在了他的风采之下。
前世因为他的额外“青睐”,她成了众矢之的,可没吃什么好果子。
这一回,她是想着能避则避啊。可一想与林世珺的婚约,她又觉的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摆脱林世珺的机会。若说之前陵川那些小角色,拿林世珺没办法。
那么钟明君的家世,则决定谁都无法制衡他。
只是她也在考量钟明君带来的负面影响,他的情敌是真的多,两厢比较,她觉的二人都危险,因此态度上一直犹疑不定。
谁成想为着躲他,会惹的夫子大发雷霆,罚她亲自洗衣,这大冷的天。
“大小姐,你可轻点儿吧,在这么锤下去,衣服都让你锤成筛子了。”
齐静言摩擦着冻肿的双手,哈了几口热气,三月初的天,井水冰冷刺骨。原本想着就这么冷着洗吧,她也没那么娇气,可一想大夫说她平日生冷不记,以致于身体积了湿气,子嗣艰难。
就不觉有些忌惮了,就算这辈子她不嫁林世珺,她也想有几个像林昭杏那样乖巧的孩子啊。
思来想去,齐静言便和青苗去烧水了,等她打了热水回到书院,木盆旁的衣服不见了踪影。
???
这青天白日的,还能出个偷衣贼?
齐静言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夫子的衣服被扔在湖中的浮冰上。
她抬手扶额,她就说,这都下学了。
花厅外要雪没雪要景没景,她们一个个不回家凑到一处,这是附的哪门子风雅,感情是有好戏上演。
只是不凑巧是,她是戏中人。
齐静言原本想踩着冰走过去,只一脚下去就踩湿了鞋,有点低估了冰的厚度。
她只好寻来一根长竹竿去勾。手上的劲不够,杆子没拿稳,当下就将冰砸碎了,好在衣服没沉下去。
齐静言见青苗回来了,急着问询:“可有船?”
“有的,多的是,但也得人家肯借我们才行啊。”
齐静言叹了一声,徒劳无功的捞着,不一会就热了一身汗,叉着腰歇口气,能听到花厅里传来惊呼和窃笑。
青苗在一旁跟着干着急,直接撸袖子夺过竹竿也试了几次,非但没捞上来,还把衣服越推越远,两人胳膊酸软,也没将衣服拿回来。
这时,王俏急匆匆的跑过来:“静言,静言……不好了。我刚才听人向夫子告状,说你看轻夫子,非但不领罚。还将衣服扔到湖中,故意给夫子难堪,夫子生了好大的气现在正往这边赶呢?”“你可看见是谁告的状?”
“这个……”王俏虽然没明说,眼神却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某位郡主。
齐静言有个好主意,既然拿不下这帮大小姐,先拿下有话语权的夫子也是极好的。
“青苗你去看看夫子什么时候到,到墙角的时候,你就喊……”青苗将齐静言说的一一应下。
不一会,就位的青苗冲齐静言打了个手势,齐静言奋力的挣脱王俏的束缚。
“你不要拦着我,先生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却完不成……我心里有愧……”
王俏原本是通风报信的,可一听她不会水,非要下去,就拼死命的拽着:“可这数九寒天,你要是下水了,冷坏了怎么办。最主要的你还不会游泳,会死人的。”
青苗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网兜,紧跟在谢贤身旁,扯着嗓子喊:“小姐……小姐…你不会游泳,你可不能下水啊。小姐你别急,我拿了工具来……”
青苗急的直跺脚:“这是那个天杀的,把这衣服扔到湖里面,是想逼死我家小姐吗?”齐静言见夫子急跑了几步,面上佯装和王俏拉扯着,嘴上小词一套一套的:“凡事善始善终,我若拿不回这衣服,就完不成向夫子的指示……”
只听“噗通”一声落水,齐静言砸穿薄冰,周身被寒冷包围,脚没有着力点,她扑腾的上来喘息一口气,就见王俏摔坐在地上,挣扎下水救她,被青苗拦腰紧紧的抱住。
夫子大喊着什么,连花厅里的人也凑了来……她呛了几口水,再次落入水中。
她真的只是做做样子,没想着真跳下去的。
千算万算不如老天一算,那河畔太滑王俏不小心滑倒,直接铲飞了她。
刺骨的冷,四周的水挤压着她的胸腔,剥夺这她的呼吸,让她无法喘息无法逃脱。
她扑腾着挣扎着,好不容易从水中再次探头出来,不知为何,那岸上变的空空如也,只有林世珺穿着粗布短衫,蜷缩的抱着双腿,坐在河畔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她伸出手去抓。
世珺,救救我,世珺……
她嘴一张,最后的一口空气也吐了出去,身体在也无法抵抗重力,开始往下沉。
那片混乱的水域离自己越来越远,眼前渐渐昏暗起来,只剩湖面那一丝丝亮光,若隐若现。
只见那一点亮光突然被砸开,溅起无数点光辉,那熟悉的面庞,再一次于这漆黑寒冷的深渊,将她救起。
林世珺啊,林世珺……你既不想我活着,为何又舍不得我死。
世珺,我不想在拖累你了,真的不想了……
“齐静言……齐静言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低沉好听的男声,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那种熟稔和绝望,是林世珺没错了。
齐静言眼睛突然瞪大,猛吸了一口冷气,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连咳了几口水,才彻底醒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齐静言眼神渐渐清明,她四处寻找,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为何面前只是一些不相干的素人,林世珺他去哪了?
“小姐……你在找什么?”
齐静言咳嗽了两声,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虚弱的问青苗:“衣服…咳咳…衣服……还没有捞上来呢?”
“这是什么道理?我竟不知,这衣服会比性命重要的。”钟明君气急。
齐静言看着钟明君一愣,她明明看见林世珺跳入水中救的她,为什么变成了钟明君……无论是湿透的衣衫,还是她躺在钟明君怀中的事实,都在证明她刚才的是幻觉。
就算他们二人身量差不多,可相貌天壤之别,何况那人与她同床共枕十载,一举一动她也熟稔的很,又怎么会认错呢。
难道曾几何时,林世珺也曾救过她,所以她把记忆中的两个人搞混了?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郎中呢?怎么还没到?”钟明君摇了摇她,便回头去催促这小厮。
齐静言望着夫子深邃的眼神,扯了扯青苗:“夫子的衣服……夫子是我笨手笨脚做不好事,一不小心将衣服落入了水中……待我洗好了,就给您送过去。”
谢贤有些被戏弄的恼意:“无妨,老夫已差人去取了。就这点事也值得你们惊动老夫。”“夫子息怒,学生不敢。”安平郡主的几个小跟班鸟悄的站在一旁。
此时安平郡主殷勤的抱着一块毯子跑过来:“明君哥哥我找了毯子,你快披上,这寒冬腊月的,万一着凉可就不好了。”
钟明君也不跟她客气,道了一声谢,接过来便将齐静言裹好,气的安平郡主咬牙切齿,那言外之意甚明了,我是给你披的……又没让你给她。
齐静言瞧的真切,她想钟明君可以对郡主爱答不理,但她不行啊。
要是她在敢沾钟明君一下,郡主非把她拆排骨扒皮了。
求生欲极强的齐静言一个翻身从他怀中滚出来,扶住青苗的手,站起来:“我没事,既然衣服取出来,正好我拿去洗了……”
谢贤抬手拒道:“齐静言你就回去歇着喝些姜汤驱驱寒,至于衣服的事情,老夫自有判断,郡主请随老臣前来你们几个也来?。”
安平郡主不服气的甩了甩衣袖,就见钟明君一下将齐静言抱了起来。
“我看你是淹傻了,不治不行了。这郎中怕也是个瘸子,走路有够慢的还不如我去找他来的快。”
齐静言感受到什么叫如刺在背,趁着被抱起的空档,拿脚有意的踢了青苗一脚,青苗会意去拦:“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这位公子自重。”
钟明君蹙眉:“小丫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肌肤之亲的责任,我钟家付的起,正巧我还缺门妻室,不会亏了你家小姐的。”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一句话也堵的青苗无言以对。相较林世珺花式坑小姐挨揍,青苗此时更看好有担当的钟明君。
齐静言仰天长叹,真的很想打断自己的腿,让你自作聪明勾青苗那一下。原本是想洗脱麻烦,谁成想还给实锤了,真是要老命了。
女人的嫉妒有多可怕,恐怕她的书院生活,要永无宁日了。
*
齐静言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简单拿热水洗过。躺在床上,看大夫把脉开方。
钟明君全身湿透隔着一扇门在中堂焦急的渡步,他这些日子,总会捏着那一只断了的珠钗,想起那一日的相遇。心里是想着避开她,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寻着她,似乎看到她的一瞬,才能踏实下来。
她入水的那一瞬间,他心揪的发疼,人像发疯了一样,若她死了,他就让这院里的女人陪葬,那一瞬间的阴暗,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亦是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了自己那矛盾的心。他一定是爱上这女人,她给了所有人都没有给过他的东西,心痛。
他这一颗心因为她绞缠的太痛了,他似乎找到了这些年寻不到正室的缘由了,恐怕是还没遇到她吧,一旦遇到了,他就再也想像不出同别人成亲的样子了。
或许,只有这个女人才能让他变的完整吧。
大夫踏出门,他蹿上前去擒住他的手腕:“大夫,她怎么样?”
“并无大碍只是水太凉,入了些寒气,吃些驱寒的就好了。到是钟公子若不换身干爽的衣服,怕是要落了病的。”
钟明君挥了挥手,一副不耐烦他说什么,靠近那扇门不敢多看,拘着礼小心翼翼的问道:“齐姑娘可感觉好些了?”
齐静言自是听到了大夫说的,当即下了床,到了门前,因为洗了头发,头发湿黏的贴着脸颊,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我好多了,呆会儿喝些姜汤就没事了,道是钟公子身上的衣服还湿着让人担心,我这里也没什么能换的衣服,到是这氅衣还算和你身量,你也早些回家去喝些姜汤吧。”说着将一件孔雀毛的氅衣递了过去。
钟明君心里想着推辞,手却先一步接了过来:“多谢齐姑娘关心,既然你无事,那我便先回了。”
钟明君一出了小姐院,小厮便领着他去王府的客院,洗漱的泡过热汤,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喝了姜汤。
他拿起那件宽大的氅衣,嗅着上面淡淡的梨花香,像是她就站在一旁一样。
他将衣服裹在身上,窝在榻上像是沾惹了她身上的味道,清淡的气息与他的味道截然不同,二者交缠柔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味道让他沉醉昏昏欲睡。
他于香向来挑剔,却第一次觉的这梨花香透着一丝腻腻的甜,竟是如此的好闻。
只不过,湖水还是太冷,二人都各自病了一场。
齐静言当晚就烧了起来,原本就捞衣服热了一身汗又掉到湖里挨了冷,这冷热交加一下激的,内火未消高烧不下。
青苗又是热敷又是偏方也没管用。齐静言一连烧了三天,人都烧糊涂了,满口的胡话,一遍遍的念着林世珺哭诉着。
青苗发愁的蹙着眉,想着她家小姐只是嘴硬吧,身体的本能早已将她出卖。
青苗急的一天要请八遍郎中来,恨不得去陵川把“林世珺”捉来才好,好在熬到第四天,齐静言开始好转了,烧的也没那么厉害,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只是有些乏力,食欲不振连着吃了几服药,睡了个四五日才算挺过来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齐静言大好的那一日,胃中空空,吃什么都没觉胃口,勉强吃了碗山药粥,刚觉得有点精气神了。
青苗就非要拉着她去庙里还愿,说多亏了菩萨保佑,不然哪能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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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州的街,还如往昔一样热闹的,熙熙攘攘的人们往来穿梭,朴实努力的活着。这里她住过了好几年,每条大街小巷她都如数家珍,谁家的东西好吃?谁家的便宜,她都摸得门清,那时怀着林昭杏,嘴馋的很,每天惦记的也就是这些吃的了。
犹记得她最喜欢张记的金平糖,甜甜的,一颗就能甜上一天。
林世珺每隔一个月就会给她买一包,其实那些糖,她一个时辰就能都吃完,但她却极力克制着,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肯把它吃完,她要吃的快,他买不起就会很自责。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她心里就是知道。
直到她成了伯爷夫人的时候,她最想做的事是用十两的银子买一大兜子糖,一口气吃到腻,只是那时离泽州数千里路,再也尝不到那滋味了。
她颠了颠荷包里的银两,鬼使神差的走到张记,站在那不到一丈宽的门面前:“给我来三两金平糖……不,给我来一斤金平糖。”
胖乎乎的糖伯娴熟的称糖:“一百文一两,一斤得一两银子,小姑娘能吃了这么多吗?”“能,你家的金平糖可是这泽州独一份的好吃。”
“得了,一斤拿好,这块麦芽糖就算你的饶头,小姑娘再来啊。”
齐静言抱着一兜子金平糖,喜悦从心底往外溢。她从来不知道心情也可以量化,那沉甸甸的糖就是她全部的喜悦。
她从里面抓出一颗金平糖,就是那个味道,就是这种甜,不过十秒就消散在喉间的甜。“青苗,你也来尝尝……青苗?!!”
齐静言茫然四顾,哪里还有青苗的影子?糟了,她太沉寂于过去的回忆,把那丫头给丢了。“青苗——青苗——”她在人潮中,冲撞着寻觅着,突然和人撞了个满怀,她手中的那一包金平糖被撞飞,如滚珠砸玉盘,噼里啪啦的散落了一地,白色的颗粒滚的到处都是。
她想是不是那些越想得到的,失去的也越轻易,是不是因为一开始它就不属于你呢?
齐静言拿起纸袋,蹲在地上尽可能多的从地上将糖抓起来,哪怕是沾了泥土。
无意中摸到腰间的荷包,竟然没了。
她把腰间摸了个遍,也没寻到,想到方才碰撞的一瞬间,腰间穆的一松,钱包一定是那时被人摸去了。
她点着脚尖眺望,看见不远处的一男子正得意的颠着她的荷包。
她的荷包,她的银子,她的糖。
她眼睛紧盯着,扒开人流往过挤,一下子撞到了钟明君身上,钟明君一把扶住她。
“好巧,齐姑娘我们又遇见了。”
不过钟明君很快看出她没有叙旧的意思:“你这是怎么了?”
齐静言看着越来越远的距离,无助的指着那人:“我的荷包,被那个人偷了。”
钟明君将袍角撩起塞在腰间:“你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帮你追回来。”
齐静言心里明白,那银子怕是追不回来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回头,望着散落一地的糖……她的糖也没有……她鼻尖一酸眼眶一红,委屈的想哭就见青苗蹲在地上,不停的往纸袋里捏糖,吹一吹放在袋子里,捡的差不多了,抬手将糖袋子递给她。
“小姐……你发什么呆呢?给你。”
“青苗你跑哪去了?你可急死我了。”
青苗拍了拍衣衫:“这话应该我问你,大小姐你才是跑哪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害我好找,结果找到了一家铺子,才知道你是贪吃买糖去了。那也得更我说一声啊,我又不是不让你买,瞧你这一通乱跑急死个人。”
齐静言抱着只剩一半的糖哭笑不得:“你这丫鬟,自己不跟着自家小姐,还反过来指责自家小姐,这是哪门子道理。”
“好了,是我的错,大小姐快跟着我去庙里还愿吧,咱们去的迟了,回来都天黑了。”青苗拽她的衣袖,齐静言一动不动:“我……荷包里的银子丢了,那可是咱们全部的家当。”
“全部家当?……我的小姐,你把银子都带在身上干什么?这王府还能进了贼不成。”“话是这样没错,可我觉的我拿着心里踏实。”
青苗双手捂脸:“你个守财奴。这下丢了你心里踏实了?”
“你别说了,我现在够难过的了……”
过来好一会儿,钟明君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将一个荷包递了来:“追回来了,你查一查看够不够。”
齐静言破涕为笑,接过荷包:“真的是麻烦你了,其实你不用帮我追回来的。”
钟明君大度的一拂手:“不麻烦,虽然丢钱事小。但你这贴身之物丢了,若被有心人利用可就麻烦了。”
青苗吞咽口水,这是什么神仙男孩,竟然连这种层面也顾忌到了。
最重要的是还把银子都追了回来,她差点就要跟小姐过上馒头就咸菜的日子了,钟明君的形象在青苗眼前瞬间高大起来。
“不知说什么好,真的是多谢钟公子了。”
“举手之劳,不过你荷包绣工还是挺不错的,比我那妹子给我绣的强多了。”钟明君说着还拆下腰间的荷包拿去作比较。
青苗一个劲的冲齐静言使眼色,这暗示也太明显了吧。
齐静言心里较量了一番,或许借着钟明君的力量才能彻底甩脱他吧:“哪有,不过是粗鄙之作。若公子不嫌弃,那我便做一个当做谢礼。”
钟明君满脸笑意,连连摆手推辞:“这、这我怎么好意思呢?哎……不用不用。既然是姑娘的一番谢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话锋斗转,逗的齐静言一笑,强忍着笑意问:“那你喜欢什么花样?”
钟明君局促的挠着后脑勺,脸憋的通红,他不过是那么一说,根本没想过她会应。
“我、我喜欢……你绣的我都喜欢。”
青苗点着脚尖咬着齐静言的耳朵:“这分明不是在说荷包。”
齐静言嗔怪的白了她一眼。
“多谢钟公子三翻四次出手搭救,无以为报,改日我定当请父亲登门道谢。”
钟明君腼腆的一笑:“不用、不用这么麻烦。你若真要感谢我,不如今朝春游一起去赏花,正巧我那妹子没人陪呢。”“啊?这……不好吧。”私下接受男人的邀约。
林欢来泽州办事,正和同乡赵卫走在街上,他眼尖一下就看见了齐静言,就蹦蹦跳跳的挥着手:“咦,嫂子?嫂子!嫂子!”
他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他哥还没娶呢,叫嫂子好像不太合适。
不过,林欢还是因为见到了熟人感到兴奋,扯着同乡的衣袖。“你瞧那是不是我嫂子?”“你嫂子?谁啊?你们林家枝繁叶茂兄弟那么多,我他娘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林欢不忿的触了触鼻尖:“这还能有谁,齐县令家的大小姐呀。打我爹娘死的那天起,这林家我就林世珺一个兄弟,我也就这一个嫂子。”
赵卫嘀咕着齐家小姐,然后往人群看去,不确定道:“不能吧,你看那姑娘跟着男伴呢,你瞧那男子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郎才女貌许是一对鸳鸯呢。再说了,齐家大小姐怎么会跑到这泽州城呢?”
赵卫定睛一瞧:“哎哟……我勒个亲娘舅啊,还真的是齐家大小姐呀,那她旁边那男的是谁啊?不行,这谁啊?我们去替你哥问问去。”
林欢心想坏菜了,他怎么没瞧见那男的呢:“你说的对啊,齐家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跑到这百里之外的泽州城呢?许是咱俩眼花,瞧错了。”
“不应该啊……我看的真真的,我们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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