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囊的靴声错杂地踏响,打断了杨枫充满着自信的瞑思。他微微怔愕地一抬眼,乌应元高大的身影风一般卷入了堂屋里。
转身迎前几步,杨枫微笑着长揖一礼,心里却有些儿异样的感觉。乌应元也消瘦了不少,脸上翳着一层沉郁的yīn霾,努力地作出镇静的模样,勉强的微笑终掩饰不住眉宇间的焦灼。
点着头哈哈大笑地迎上,乌应元伸出一双大手,搀住了杨枫,开口要说什么,又临时忍住,转而诧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杨枫,吃惊地问道:“咦——小枫,你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杨枫摸摸下巴的胡茬,揉了揉面颊,很是随意地道:“没什么。大梁乱中受了点伤,加上连rì奔波赶路,疲累了些。”
乌应元拧着眉毛,眼角挤满了皱纹,拍拍杨枫的肩膀,细细探问了一番,但词sè间分明的显出几分神思不属。
杨枫伸手拦住了乌应元召唤陶方去传请牧场医士,笑了笑道:“岳父,不必麻烦,早已无甚大碍了。”面sè一整,注视着乌应元的眼睛,平静地道,“敢问岳父,是否乌家北迁方面有什么问题?”
乌应元的浓眉攒得很紧,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抬手示意杨枫也坐下,沉默片刻,捻着髭须叹道:“难啊!小枫,我们翁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瞒你,就开诚布公地说了。北迁之事,族中阻力大得难以想像,父亲如今也有些犹疑不决······当初,族中是决议举族归秦的。自我们那次夜谈后,乌家费了一番大力气寻到当年监守子楚质子府的公孙乾大夫的几名手下,重金贿赂,勘问吕不韦进美的始终,嘿,嬴政身世还真极是疑窦百出。同时我们也在秦国暗暗查探了一番,果然,吕不韦被阳泉君一党死死压制住,军方将领又毫不买他的帐。幸好,乌家未通过吕不韦这条线归秦,不然就将犯下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了······”
杨枫心中暗凛,眉梢一挑,扫了乌应元一眼。
乌应元仿佛毫无所觉,仍很郑重地慢慢道:“武黑事件后,乌家彻查出一批内激ān,离赵避难已是刻不容缓。可族中几位长老俱都反对出塞,或提议南下荆楚,或主张与阳泉君搭线入秦。当时,我和父亲一力将这些异议压了下去——我们和吕不韦书信往来不绝,又如何能踏上阳泉君那条船。故而前段rì子,在大王和赵穆对乌家动手迫在眉睫的时候,我让乌卓领了三千jīng锐家将族兵出塞往河套一带勘察,寻找建立坞堡牧场的合适地点,也借贩运牲口之机,分批渐次把早先转移到赵秦边界一带牧场的优良畜种、良驹北移雁门郡、代郡,几方面同时着手准备出塞事宜。”
顿了一顿,他神情肃然地偏过头看看杨枫,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话锋一转,苦笑道,“此番赵穆叛乱,大王薨于乱军中,赵穆逃遁无踪,乌家内部的激ān细看来也俱已拔除。前几rì,乌家重要人物又聚会商谈,族中耆老、各房支子孙多再度反对出塞之举。他们认为,新君年少嗣位,邯郸又刚发生变乱,短期内决计不可能再掀起风波,而吕不韦的败亡不远。乌家但需隐忍一段rì子,便可通过和阳泉君搭线举族归秦。出塞河套,与异类争执,临不可测之险恶风波,极有可能全族覆亡······最糟的是,这次父亲也颇为意动。”沉沉一叹,乌应元不易察觉地瞅了杨枫一眼,目光转向某一个空无的点,不作声了。
浓厚的yīn郁气氛笼罩了堂屋。
杨枫眼皮微微一跳,沉吟着道:“那么岳父意下如何呢?”
乌应元眉峰紧锁,半天没有出声。良久,耸了耸肩,恨恨地在案几上叩了叩,带着几分窝火的恼怒道:“乌家基业创立已久,生齿rì繁,子孙却是一代不如一代,早忘却了祖先劬劳奔忙,创业之艰,尽多安富尊荣之辈,高乐不已,家族生意倒一概不放在心上。一旦出塞,千里草原,大漠风沙,哪来的风月享乐处所!他们自是要尽着劲反对了——只是,这是整个家族大事,父亲眼下又有些犹豫。如若不得父亲全力支持推进,出塞只怕会终成画饼。”
杨枫冷笑了一声,道:“岳父,多谢您坦率直言,小婿也开诚布公地谈谈我的看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正象岳父所忧虑的,乌家子弟,目前为家族筹谋出力者,百中无一。唯有出塞后的艰苦环境,或能培养造就出一批真正的人才。还有一件事,不知岳父知不知道,邯郸乱中,有人趁乱闯质子府强抢出嬴政,为我锋镝斥侯中途截获。如我所见不差,此举定是吕不韦所为。吕不韦并未败亡,不过暂时潜伏爪牙忍耐罢了,而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翻身。只要子楚在一rì,秦国,就少不了他吕不韦的一席之地。甚至,阳泉君一系逼迫愈甚,子楚便会愈同情这个救命恩人。子楚如今方当盛年,乌家指望吕不韦垮台后投入阳泉君一党入秦,一段不算短的时期内绝无可能。也就是说,只要子楚仍在,乌家入秦,势将成为双方倾轧争斗的牺牲品。更不必提秦国奉行的耕战抑商国策了。再者,和郭家媾和,共同立基河套,由于有强大的外部危机、压力的存在,双方只能团结一致,同舟共济。这样,两大家族的裂痕将能迅速弥合,家族势力都获得一个大的发展。而乌家放弃出塞,以冶铁为业的郭家断无单独出塞的可能,也会留在邯郸。两家敌视数十年,怨恨郁积久矣。纵我已从中说和,嫌隙何能尽数消除,双方的纨绔子弟众多,一点争闹小事,也会激成大怨。内耗的牵掣必使两家都无法全力施展,后患无穷。”
乌应元心头一跳,眼神的一点微妙变化瞒不了正注意他的杨枫。略一踌躇,他决心再加一把火,沉声道:“岳父,非是我危言耸听。或者我也没有掌握全盘的情况,但目前的形势对乌家而言,已极不容乐观。赵穆叛乱,乃是尉缭一手敉平,此,不世之功。时下廉老将军统兵于外,新君嗣位,朝政大权必落入尉缭之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尉缭,手中握有兵权。没人知晓他手绾大权后对乌家、郭家会采取什么态度。以他的冷酷心xìng,恐难预料······现在,我准备通过军方廉老将军、李牧将军等的关系,求取代郡守之位。我有很大把握成功。如此一来,代郡将成为乌家缓急可恃的强有力后盾。还望岳父向老爷子申明利害。若乌家真不愿离开邯郸,我赴任代郡,也是要带走廷芳和嫣嫣的。”
乌应元眼角一战,眼睛炯炯放光,“你要赴代郡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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