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蓝的天宇没有一丝云彩,空阔寂寥中嵌着半轮上弦月,几点疏星。
平丘城郊,月光的清辉铺下了似乎要廓清一切的亮sè,一大片平旷的田畈影影绰绰的,远远延展开去,漫入了苍茫的黝黑夜sè中。几户农舍,零零星星散布于其间。若在白昼,定然是一派田园牧歌式的水光山sè。可现在,就在一处孤立的农舍里,洋溢着的却是与溶溶的月sè不相谐调的冷瑟肃杀之气。
杨枫一脸平淡地坐在一张小毡席上,听着斗苏的禀报。
“公子,两rì前对他们五人下药后,公子把他们留在了平丘将养。大队人马一启程,我们几个便上药铺抓了服参苓白术与他们,腹泻止了两三分。昨rì我们雇了两乘车,撺掇他们追赶使团,他们果然耐不住,挣扎着上路。出城不久,我们将他们引到此地,不惜重金赁下这处房舍,只说同伴着了时疫,让主人家远远避开,拘扣下他们。按公子临行吩咐,已饿了他们一天半了,公子是否现在就要审讯······只是,他们的腹泻尚未痊愈,恐怕······”
杨枫淡漠地点了点头,“带进来。”
一会儿工夫,一个赤条条的大汉软软地被两名卫士半拖半架地带进房间,“砰!”地扔到地上。
那jīng壮的大汉几rì间连泻带饿,早脱了形,脸sè黄白,下巴尖削,原是生龙活虎模样,如今却软得象一滩泥。挣了几下,慢慢撑起,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冒,一手掩着下体,支撑着摇摇晃晃站定,喘息着,瞪大两只无神晦暗的眼睛,嘶哑着嗓子怒道:“杨大人,你,你这是何意?”
杨枫含着笑,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那大汉。直看得那大汉又气又羞又恼又是心里发毛,两腿有些儿支持不住地微微哆嗦,才微笑道:“李兴?”
大汉咽了口唾沫,抗声道:“不错!”
杨枫慢吞吞地道:“大王派你们来做什么?”
李兴愤然道:“大王让我们来协助大人窃取《鲁公密录》和《魏公子兵法》,大人你如何对我们使这等······”
杨枫笑吟吟地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师兄难道没把密旨交与大人?”李兴哑声愤然大叫,身子又晃了几下。
“真的呀!”杨枫一脸和善,笑着点了点头。突然一掌击在案上,挺直了身子,怒目圆睁,眼中神光暴shè,狞猛森厉地直刺李兴,浑身上下勃发出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如一只亟yù择人而噬的豹子,低吼道:“那么赵穆呢?他又交代了你们什么?”
猝不及防的李兴一窒,不由往后一缩,脚下一软,几乎挫倒。眼里闪过一丝紧张慌乱,眼神往旁边一溜,避开那张瞬息前还和颜悦sè,现下却显得异常狰狞酷厉的俊脸,急急摇头道:“我们临行连巨鹿侯的面都未见过,侯爷怎么会另行吩咐我们呢!”
杨枫淡淡一笑,瞥了李兴一眼,悠闲地坐了回去,已经心中有数了。几天来,这家伙泻得几不chéngrén形,复饿了几顿,又突兀被拘押起来,再剥得赤条条地扔进房中接受讯问。**的孱弱,jīng神的紧张疲惫,都已到了极点。待他的情绪、神经在平缓的审问中逐渐松弛下来,杨枫突然暴烈地直击核心问题,饶是李兴的心志涵养俱已甚高,也不禁在一刹那流露出了破绽。
李兴的脸颊急剧地一抽搐,“吭吭”了几声,张了张嘴,却又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
杨枫闲闲地坐着,好整以暇地剔着指甲,缓慢但有力地道:“李兴,年二十八,邯郸人氏。襁褓失怙,七龄而孤,长姊抚之。十一岁入赵氏武馆,十年艺成,每岁考皆列甲等。十九娶妻卫氏,育子女一双,子方韶年,女髫年······没有错吧,李兴?”
他刚开口时,李兴就目瞪口呆地瞪大了眼睛。越听越感到一阵阵的寒栗,整颗心象浸入了冰窖中,满头满脸爬满了冷汗,脸难看地扭曲了,脸sè灰白若死,jīng赤的身子簌簌抖着,象一片风中的败叶。原本便腹疾未愈,此时一阵恶臭传出,后胯黄黄绿绿的一滩又淋淋滴滴地淌了下来,流了一地。
他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痛苦地翕动着两片毫无血sè的嘴唇,上下牙齿不断叩击着,抖切地道:“杨枫,杨枫,你······你想干什么?你,你······”
杨枫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幽幽地道:“可怜你姐姐,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幼弟,却被她挚爱的弟弟拖累了一家七口的xìng命,七条人命呐!可怜你的一双儿女,稚子何辜,却要在垂髫之年······”
李兴瞳仁充血,鬓边青筋暴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惨厉地嘶吼了一声,张开双手,扑向杨枫!
寒气袭体!侍立于杨枫身边的两名卫士两杆长枪径指李兴的下体。
一声怪叫,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李兴陡然煞住扑势,双手掩住下身,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
杨枫撇了撇嘴,冷森寡情地道:“说!我会一个一个地讯问,比较你们的口供,如果你敢有丝毫隐瞒,将有十个人陪你一起上路!”
李兴紧咬着嘴唇,鲜血涔涔而下。他恍若未觉,目眦yù裂地死死瞪着杨枫。若是目光是有形质的,杨枫的身上早千疮百孔了。令人毛骨悚然地一阵嘶吼,李兴撕心裂肺地嚎叫道:“杨枫,你这条狼心狗肺的恶狼······你,好!好!我说,我说,你若敢动我家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他抬起头,悲切地闭上了眼睛,紧攥着拳头,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悲怆而痛苦地道:“密旨是大王下的。但临行前侯爷和馆主又把赵超、我、王蕤、赵恒召了去,给了我们另一道密令······行刺信陵君!”
杨枫心中震骇,万没料到赵穆敢行险如此,面上不动声sè,冷然道:“就凭你们?”
李兴僵硬地道:“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侯爷根本就没指望你能从信陵君手里窃回《密录》、《兵法》。他说,信陵君急着完成赵魏联姻,又放出《鲁公密录》的风声,定是为引我大赵高手赴魏盗宝,也定是存了不利我大赵之心,故而使我们刺杀于他。侯爷认为,信陵君不论有何企图,必然会对赴魏的大赵高手曲意交结,这,就是下手的良机。信陵君一死,魏国有什么yīn谋我们也不用怕了······为了怕走漏风声,此事目前只有我们四人知晓。”
杨枫冰冷地道:“那么秦国呢?”
“秦国?”李兴粗浊地喘着气,“赵师兄也提过这个问题,侯爷说早有安排了。他没告诉我们,馆主是知道的,他让我们无需多问。”
“赵致呢?她不是你们馆主的得意弟子吗?她不知道你们南来的目的?”
“她不知道。馆主本不同意她前来,是她自己极力要求的,馆主又不能告诉她内情。侯爷后来道,她来也好,她可以留在公主身边,如果我们寻不着机会,就让她在信陵君见公主时下手。”
杨枫扬了扬手,“带下去。”转过脸对斗苏道:“斗苏,已经快二更了,我得赶回去了。下面的几个,你来审!”
斗苏的眼sè冷硬,毫不动容地道:“公子,如何处置?”
微一眯眼,杨枫从唇缝里迸出寒酷的一个字:“杀!”
万籁俱寂,一阵清脆的蹄音踏破了夜的宁静,几骑马顺着大路向南飞驰。
夜风拂面,月光清辉游曳于披拂的树影间。一种莫名的悲哀和忧伤袭上了杨枫的心头,他感到很疲倦,从来没有过的疲倦,稍稍勒缰,放缓了马。
“展浪,自我到代郡,我们就在一起了。你可还记得,锋镝骑第一次闪击匈奴游骑,我居然是用带子把自己绑在马背上的。而第一次上阵,不过是围歼三百多小股寇边的匈奴人,但看着那一地的尸身,我吐得一塌糊涂,整整一天什么也吃不下······”杨枫忽然开了口,声音深沉得如深深的古井回音,有一丝丝震颤的力量。
展浪有点迷惘地看着领前一个马头的杨枫。是的,不知从何时起,他、他们,都习惯了杀伐决断、铁血冰心的杨枫杨师帅,那些杨枫初从戎时“不光彩的糗事”几乎都已经从他们的脑海里抹了去。不是杨枫自己忽然提起,他甚至都忘记当时他们明里暗里都嘲笑过这个师帅的“软”。
“当年,看到几百具尸体我会吐得吃不下东西。可现在,我却看惯了血腥,看惯了杀戮,制造着血腥杀戮而没有丁点的怜悯不忍,连用家眷胁迫人的事我也能毫无愧sè地做出来······”杨枫有些怔忡地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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