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宇从不提及自己的心魔,但是他向来都清楚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叶元运微笑不变,自然而然的上前牵住了霄宇的手。他扬起脸,黑眸直视霄宇的双眼,他的眼睛很亮,仿佛黑夜中的星辰,看得人忍不住沉迷。
“霄宇,我们走吧。”叶元运身体前倾,轻轻地倚着霄宇。
只要霄宇跟着他走了,叶意的身边就没有其它能够依靠的人了,下一步注定会失败。
谁都有心愿,叶元运也一样。他努力了那么久,无非就是想要和霄宇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可依照目前的情况,唯有霄宇不帮叶意,他才能更有把握的成功。
霄宇垂眸盯着倚在自己怀中的青年,好一会儿,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什么都没有说。
难不成,这就是这条黑色道路给予他的考验?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放手舍弃叶元运有多么的不容易。
叶元运是否会怨自己出手相助叶意,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不惜对付了叶元运?
没有人给霄宇回答。
当青年抬眼看向霄宇的时候,霄宇看见了青年眼底的撒娇和委屈。霄宇知道,叶意的年龄尚小,修为也不高,即便是奋起对抗,叶意所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不说霄宇放弃叶意,就是霄宇对叶意置之不理,谁也不帮,仍由一切发展下去。那么,最终获胜的很有可能就是叶元运。
长久以来,叶元运都清楚霄宇对他的感情,他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利用的,皆是霄宇对他的情感。
凭此,叶元运就能一直处于不败之地。
霄宇爱的人是他,是他叶元运,只是他,而不是任何的转世。
于是,霄宇才会默许了他的所有举动,任凭他为所欲为。一切理应顺利,可偏偏现在竟然忍心抹杀他,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难道霄宇希望的是留下一个不再记得他的转世,和他不再有任何关系?这有什么意义?
叶元运心里不高兴,不由的红了眼眶。
自从魏宁意识的独立开始,霄宇就在慢慢的改变,一点一点的变得不同。而在魏宁死后,霄宇整个人的变化更是无比明显,他为自己的错误决定而懊悔。
叶元运清楚霄宇怨他。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吗?他们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为什么他还在为此努力,霄宇却要放开他的手?
他很想问霄宇一句,这是为了什么?
四目相对的沉默,霄宇慢慢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有事,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叶元运眉头微皱,声音上扬。他不相信也不接受,在霄宇的心中,有其他人其它事比起他更为紧要。
霄宇迎上他质问的视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心里早有答案,他已经错了太久,不能继续再错下去。
霄宇曾多次询问自己,来到天渊魔窟的理由,他进入天渊魔窟的目的到底为何。
为了给叶意提供更多更险峻的历练机会?为了避免叶意走上错误的道路,避免叶意如同魏宁那样被魔念反噬?为了叶意成功的见到洗心石,顺利的洗去心魔,从此消除隐患,走向仙修的道路?
这些原因或许都有一部分,可显然,它们并不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条。
更多的,霄宇来到天渊魔窟是为了自己。
天渊魔窟的梦魇中,霄宇也将随之沉入梦境,去看去听那些被埋藏起来的过往。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再做过梦了,他也不记得那些的回忆已经距离他那么遥远了。
霄宇看着一开始的自己,看着一开始的叶元运,从何时开始,他们这一路全然改变了心态。
二叶,三叶……直到八叶,霄宇陷入痛苦漩涡,他深深地迟疑着,他不停地询问自己他究竟在做什么。
当九叶魏宁出现时,霄宇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叶元运不在了。无论怎样的转世都不是叶元运,他们本应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全新人生,有他们自己的理想追求,有他们自己的情感和选择。
偏偏,他们什么选择都没有,他们沦为了叶元运新的生存躯壳,彻底失去了自我,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魏宁的一路走的十分坎坷,他是脆弱的,无疑也是勇敢强大的。他义无反顾地放弃了仙修的道路,直奔那一条不见光明的魔修之路,他不仅仅是堕入魔道,更是依附魔念的寄生。
魔念吞噬黑暗,给予魏宁反哺,使得魏宁以违反常态的诡异速度迅速成长,短短时日就成长为了魔神。
但魏宁心里一直明白,在他魔神的强势外壳下,是与当前修为完全不匹配的内在。失衡迟早一天会被打破,要么他彻底崩溃死亡,那么他被魔念反噬,成为魔念。
霄宇不禁反思,自己对待转世有多不重视。他认为他们是叶元运的一部分,却又不属于叶元运。他不喜欢,却不能看着他们不管。
其实,霄宇早已意识到,他们与叶元运无关。他们是他们,叶元运是叶元运,各自有各自的人生。但是,他放不下,他的犹豫让他无视了这些差异。
如果他对魏宁的关注多一点儿,魏宁会不会被逼到那一步,会不会走到万劫不复,无法回头的那一天?
如果他留意到魏宁长久的处于不安之中,对力量对实力的渴求失去了平常心,及时宽慰魏宁,魏宁是否会孤注一掷接受魔念的诱惑,饮鸠止渴,自我灭亡?
如果他早些发觉魏宁产生了弑仙念头,阻止魏宁的疯狂举动,结局会不会截然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从霄宇纵容叶元运的那一天开始,这些不幸迟早会发生。从二叶开始,到九叶结束,无一例外,无人逃脱。
霄宇对此要负很大程度的责任。
魏宁迈上邪途,霄宇恼过魏宁心境失衡,愤过魏宁自甘堕落。此后,魏宁弑仙纸包不住火,毫无悬念的引发恶果,遭遇仙君的追杀围剿。
从一开始魏宁就注定逃不出这个结果,他注定会死掉,可他还是拿起手中的剑对准了南明仙君。
他就是要南明仙君死。
在魏宁被追杀的日子里,霄宇救过魏宁,可单凭他渡劫期的修为,他胜不了仙君,他护不住魏宁。
眼看魏宁无路可逃,早晚是一死,霄宇最终决定自己亲手结束这一切。
而事实上,能够让魏宁竭尽全力压制住暴躁失控的魔念,甘愿就这么不反抗被杀死,也仅有霄宇一人。
那一刻,霄宇只剩一个念头。下一世,下一个转世,绝对不能再走上错误的道路。
霄宇忘不了,魏宁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看着霄宇忽然笑了。魏宁的笑容很轻,就像是累了很久很久,终于得到解脱的轻松笑意。
他笑着与霄宇道别,从此以后永不相见。
魏宁永别的笑容,霄宇在发现魏宁的神魂在消散时才瞬间明白过来。
毫无征兆,轮回珠失去了作用,它未有任何动静,不能护送魏宁的神魂投胎转世。从魏宁死亡的那一刻起,他的神魂飘离了死去的肉身,从双脚往上,一点点的变淡,一点点的消散。
半透明的神魂如同破碎的雪花,泛着浅淡的白光,飘散在天地间。
再无下一世,再无来生,一切都结束了,到此为止。
魏宁走了,他带走了轮回珠的力量,他带走了从叶元运到现在整整九世的生命延续,带着全部的情感和错误一起离开。
霄宇不必担忧第十世的长成。因为最艰难的选择,魏宁已经替霄宇做出了决定。
永别,斩断过往,开始没有转世的新生活。
假如当时霄宇如了魏宁的意,支持魏宁最后的抉择,情况肯定不是眼前的这样。
霄宇收起情绪,他的目光越过身旁的青年,扫过枯骨无数的骷髅山,落向远处那个根本看不见位置的少年。
魏宁死的那个时候,他究竟在考虑什么?
叶意的出生,霄宇付出了极度沉重的代价。
单单是因为延续叶元运的梦想?
不,不是这样。
他要还债。
不让叶意走错路,得到属于他的完整一生,不再被不复存在的过往束缚。
霄宇声音放缓:“天渊魔窟的梦魇,我梦到了从前的日子,看见了曾经的我和你。”……以及那些转世。
他的话题引起了叶元运的兴趣,他顿时眉开眼笑,心情大好:“你见到什么了?我们小时候吗?”
霄宇应了声,回忆着:“幼年的相遇,门派的修炼,那些我们在凌剑仙宗的快乐日子。”
叶元运听到此处,眼底的笑意加深,心情止不住的上扬。
霄宇筑基成功,他们离开了凌云派前往上宗凌剑仙宗,那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大宗门。就算是在这般天才众多的大型门派,霄宇的优秀,一如既往的醒目。
有了稳定的环境和充足的资源,霄宇的修为突飞猛进,引得山门的看重。
霄宇在宗门的地位和他的境界一并飞涨,陪伴在霄宇身边的叶元运也赢来了舒适的生活。
尽管叶元运跟随霄宇左右,明面的身份只是贴身侍从。然而,门派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霄宇对叶元运有多么的重视。
霄宇的性情冷漠,门派弟子们要亲近霄宇很难,但他们只要改变方式,对叶元运表现出足够的善意,霄宇必定能对他们客气。
即使叶元运的凡人之躯不能修行,霄宇也从不放弃任何的机会,他四处为叶元运搜寻强身健体且延长寿命的奇珍。
从外门弟子,到内门弟子,再到真传弟子,霄宇走出的每一步顺畅而快速。实力的碾压,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霄宇天生就像为剑而生,带着锋锐冰冷的光芒,所向披靡。
然而,霄宇再迅猛的进步,也阻挡不了叶元运的寿元流逝,阻止不了叶元运走向生命尽头。
霄宇知道,叶元运总有一天会寿元耗尽而死亡,他会难以接受,却也明白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可偏偏叶元运的离开来得太突然令霄宇措手不及。
霄宇走得越远,站得越高,他赢得他人敬畏的同时,也免不了有敌人。
叶元运死在凌剑仙宗,在霄宇的洞府内。
他是被人杀死的。
没有人告诉霄宇真相,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未知之谜。
霄宇一声不吭地抱走了叶元运的尸体,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再次返回山门时,身边已无那个名为叶元运的青年,他牵着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孩童,称之为二叶。
那一天,凌剑仙宗血流成河,霄宇跟着孩童的指引,归来复仇。
一道宗门追杀令,延续到霄宇成为强大的剑修,再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为止。
在霄宇的修炼岁月,三叶,四叶……一个又一个的转世,他们到来又走了。
而他喜欢过的那个人,其实很久之前就死了,已经不在了。
“我该走了。”霄宇面对青年,细细地看了他好几眼,将这个人的音容相貌深深的刻在心底。
青年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一把抓住霄宇的袖子:“霄宇,别走。”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霄宇冷静地问道。
下一刻,他不等青年回答,自顾自的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一叶的忌辰。”
忌辰用于缅怀离去的故人,意味着永逝。
霄宇艰难地迈了一步,脚步重得好像走不动,却又不得不往前走。一步紧接一步走远,穿行在裂开的石壁,寻找叶意的下落。
他的心魔,只能他自己亲手终结。
“一叶,永别了。”
低语溢出霄宇的唇角,仍然站立原处的白色身影霎时染满血光,砰的一声炸成一蓬血雾。
血雾覆盖的区域,多具尸骨缓缓地扭动,渐渐的化作了一个消瘦苍白的魔修,模样像极了邪魔修欧阳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