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意发现自己被表象欺骗了,他选择的这条看起来应当是前途相对平坦的白色道路,实际上,这一路根本就见不到丝毫的光明。--
在一步进山的瞬间,叶意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古怪的环境令叶意骤升警觉,他小心地扶着冰冷的石壁,放缓速度慢慢地往前走。尽管看不见,但他仍然仔细的感受着周遭的环境,万一他的前方设有陷阱或是大坑之类,他若是跑得太快,在这般看不见的情况下,掉入其中的可能非常大。
摔伤是小事,遭到其它的意外而出现性命之忧就是大事了。
时间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的过去,叶意的情绪始终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懈怠。他左手扶墙,右手握紧了一柄短剑,他随时准备着念出“娇欲语”的法诀进行必要的反击。
叶意的攻击技能为数不多,眼下可使用的手段单调而没什么选择。幸亏“娇欲语”使用起来顺利,给叶意提供了不少的帮助。
对此,叶意忍不住思考,待自己走出天渊魔窟以后,应当勤学苦练,多学习一些保命技能。
倘若他始终像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处境多大数的情况都太被动了,一点儿不自在。就算他有心拼个输赢,都很难有绝佳的下手方式。
叶意一步步越走越远,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拂过叶意的耳侧。
他下意识地身体微微一颤,只听得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飘过他的耳畔。有人在他的耳旁私语,对方距离叶意相当近,偏偏,叶意除了对方唇边溢出的瘆人冰寒,另外的什么都判断不准。
“叶意,你要去哪儿?”
“我也要出去,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对方的话语细微却清晰,声音说不出的特别,听起来好像是男人,又貌似是女人。叶意心底微微一颤,只觉这人来得蹊跷,时间地点以及形式都怪异得很。
对于这位莫名到来的邀约者,叶意并没有回应。
他陡然升起的直觉令他毛骨悚然,意识到不能和对方靠近。他当即转过身,手中的短剑精准无比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劈砍。
然而,短剑砍了个空。
锋锐的剑刃划过空无一物的空气,压根没能真正砍到那个似乎存在附近的人。
下一刻,对方落在叶意耳边的话语再次响起,依旧是冰冷诡秘,其中又夹杂着对方忍不住发出了低笑。
问话与之前相似。
“叶意,你要去哪儿?”
“如果我让你找到我,你是不是就会和我一起出去?”
对方仍在坚持不懈地争取与叶意同路,而叶意避而不答对方的要求。
没有任何原由,叶意感觉到的威胁在加深,就像是黑暗里看不见的那个人随时有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叶意再添几分抵制的念头,他提醒自己不可以贸然回应,他答应了恐怕会出大事。
他握剑的手愈发用力了一些,心底的情绪起伏不定。他瞧不清对方的模样,判断不了对方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对方此刻环绕他的四周,挥之不去。
叶意并未因此惊慌失措,他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耐心地一次次辨别对方的情况。
一次,两次……无数次……
叶意挥出的短剑全都砍了个空,不见进展。
“叶意,你根本不清楚我在哪儿。”
“你既然不知道,你的剑又怎么可能伤到我?”
对方的口中说着万分自信的话语,再度询问叶意。
“叶意,你不愿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因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但你肯定要离开这里对吧?你带我一起走,我可以给你数不清的好处。你想要知晓的秘密,厉害的功法,珍贵的法宝,这些我都能够送给你。”
“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片刻后,静谧中响起了叶意的回答。
叶意只应了一个字:“不。”
不答应你的要求,不需要你给的东西。
叶意不确定对方在哪儿,但他清楚自己在哪儿,他身在天渊魔窟的骷髅山中。进山的道路是一条看不见光亮的白色道路,这里也许布置有幻阵,他所见所闻全是假的。
当然,哪怕这些不是假的,叶意也不会轻易点头。
对方的动机不明。
况且,倘若对方有本事直接伤害他,早就动手了,没必要和叶意谈条件。叶意既然至今安然无恙,足以证明他目前使用的应对方式正确。
正因如此,叶意自然会万分警惕这个人。
叶意扶着石墙,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自顾自的前进。
霄宇本就叮嘱过叶意,无论那条路,必定有严峻的考验。山中的考验极有可能多变且困难。不是谁都能轻易通过考验见到洗心石,不是谁都能走入天渊魔窟的合并形态内,获得天渊魔窟的宝物。
假如一切如此简单,天渊魔窟早已沦为真正的废墟。
叶意不搭理对方的交易,不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攻击手段。
霄宇教导叶意剑术的第一天,他就告诉叶意,哪怕叶意不是一名剑修,可一旦叶意手中握紧了剑柄,从那一刻开始,手中的这柄剑就是守护他安危的重要保障。
无论如何,绝不可以在解决麻烦前,就随意放缓警觉而松开了剑柄。
叶意从未忽视对方仍在自己附近。
每次对方开口说话,他想方设法的推断对方所处的正确位置。一次次的劈、砍、挑、刺,竭尽所能的袭向自己听到声音的地方。
或许是对方认为叶意永远没有伤到自己的可能,一直不在意叶意的举动,但叶意从不认为自己没有成功的机会。
就在叶意再次听得那道声音响起之际,他闭上了双眼。既然他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他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有多少区别。
更何况,叶意明显更适应闭眼导致的黑暗。
“叶意,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我用宝物给你换。或者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
对方话音刚落,叶意手中的短剑冷不丁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斜斜地向颈侧附近刺去。
“当”
剑尖刺中了一个硬物。
顷刻间,叶意眼前出现了亮光。他从错愕中很快回过神,惊觉自己并不是走在漆黑的道路,而是在一个长长的山洞内。山洞里光线昏暗,每隔一段距离仅有一朵鬼火在缓缓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而在紧贴叶意身后的位置,叶意短剑刺中的硬物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它半边类似人的躯体腐烂得相当严重,另一边身体则是扭曲地夸张,改变了形态的长臂和腿骨冒出了可怖的骨刺。
此前,它的脑袋一直低垂着贴近叶意,一长一短两条胳膊环上前,时刻准备锢住叶意,趴在他的后背。
可惜叶意的应对方式使得它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短剑不偏不倚地刺在它的额头正中,恰巧位于它身体的分割缝隙,痛得它难以忍受。
乌黑粘稠的血沿着剑刃流淌,伴随着滋滋的声响,快速腐蚀了锋利的剑刃,下一瞬似乎就将漫过剑柄覆盖住叶意的手。
叶意在松开手的同时不忘将短剑再前往一推,当即又刺深了几分。叶意的短剑虽称不上罕见的武器,但污血腐蚀速度如此之快,完全出乎叶意的意料。
同时,他快步朝后退了几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他四周绿光闪烁,一片片的莲叶在他的附近区域铺开,“无穷碧”的防御霎时全面开启。
对方痛得战抖不已,它直瞪叶意,微颤着受伤的头。它并未触碰短剑,大有将短剑直接甩出来的打算。眼下,它的心情相当恶劣,腐烂的嘴唇溢出透风的恐吓。
“你个没善心的小混球,你死定了!”
叶意闻言缩了缩脖子。他没料到,沿路在他的耳边说话的人竟是这副样子,对方险些成功的伏在了他的后背。一想到自己背上差点背着这般可怕的存在,叶意不由的头皮阵阵发麻。
眼看短剑沾染污血被腐蚀得几近断掉,而眼前的怪物也疼得呲牙咧嘴。叶意眼神一亮,他快速地掐了一个手诀。
凭空猛地出现一道推力,硬是将短剑完全刺进了对方的脑袋。
“啊!”
刹那间,痛彻心扉的怒吼爆发。
“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碎尸万段!”
随着它的怒吼,石壁崩裂了数道缝隙,眨眼坍塌了几大块。显现出了处于石壁另一边的其它的怪物和另外的所谓道路。
类似的白色道路远远不止叶意走的这一条,一层层的石壁把巨大的山洞分隔成为无数的小路。
这一刻,掩饰的虚像裂开,叶意见到了触目惊心的景象。
进山的修士不单单只是叶意,尚有其它修士,男女老少皆有。修士们的装束略有差异,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纹饰,对应着他们来自的不同家族。
叶意颇感意外的是,此前他和霄宇在路口休憩的日子,并不曾见到这般数量的修士进入骷髅山,以至于叶意无法想象他们的来历。
要不是有人身穿叶意曾见过的某个修真家族的衣服,他差点认为这些人和他来自不同的地方。
不管这些修士从何而来,他们此刻的处境都极不乐观。
他们每个人身后均背有一只怪物,或者是一连串的怪物。他们目光呆滞前行的同时,他们身后的怪物数量也在源源不断的持续增加。
其中一位距离叶意较近的中年修士,他身后竟然已然跟随三十多个怪物。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拽着一个,导致前行的速度缓慢无比。
中年修士每走一步都极为沉重极为艰难,他走的巍巍颤颤。中年修士的身体更是如同被吸干了一般,枯瘦如柴。
偏偏,陷入如此触目惊心的境地的中年修士,他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心情愉快得像是沉浸在不愿醒来的美梦之中。
叶意的视线快速扫过这些修士,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匪夷所思。
彻底超出叶意理解范畴的情形更是有,某些修士竟然不穿裤子压在怪物的身上。起起伏伏的动作和口中的呻|吟,映衬着昏暗的山壁,飘忽的鬼火和腐烂的怪物,说不出的恐怖。
“杀了他!杀了他!”
被短剑刺透了脑袋,叶意身旁的怪物痛苦不堪地倒在地面抽搐不已。听到它的呼喊,怪物们齐刷刷地望向叶意。
叶意瞅着一双双没有眼珠的眼洞,打了一个寒战。
数量太过庞大,以一对众,叶意的胜算很小。
不计其数的复杂情绪铺天盖地的朝他涌来,叶意顿感自己好像落进了血池,遍地皆是腐臭残缺的尸体。
他赫然醒悟,这里是骷髅山,是邪魔修修炼邪术的地方。欧阳靳利用这方小世界的无数人的生命堆积成了一座骷髅山。
骷髅山全是惨死后的枯骨。
这些人死得异常痛苦,他们生前最后的残念,充满了不甘、怨恨、苦楚、悲伤,包括来不及享受的欲念,以及对将来美好的憧憬。
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渴望莫过于求生的意念,他们渴望活下去。哪怕早就死了,仍然迫不及待的盼着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可惜他们死去后,永远的禁锢在了这儿,化作邪魔修修炼的根基。它们与骷髅山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带他们逃离,带着他们前往外面的光明世界。
他们想走,却走不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绝望中无力挣扎。
于是,无法带他们逃离的修士,也被他们留下了,再无走出骷髅山的机会,永世埋葬此处。
这些修士和他们一样,囚禁在暗无天日且遍布悲望的骷髅山深处。
刺伤了怪物的叶意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众矢之的,是它们共同对付的敌人。
既然叶意敬酒不吃,那留给他的就只剩罚酒,它们势必要咬得不知好歹的叶意支离破碎。
第一只怪物回应呼唤后,接二连三的怪物直直地扑向叶意。
叶意果断的祭出一柄飞剑遁逃。
他无奈自己每逢选择总是不顺的运气。他明明准备去见莫子谦,但根据眼前的情形,他这条路的前方,等待他的很有可能不是莫子谦,而是邪魔修欧阳靳。
叶意曾在梦魇和欧阳靳交手,他确定自己面对欧阳靳没有胜算。
四面八方的怪物很快形成了死尸潮,逼得叶意无处躲藏,他身边的莲叶一片片的减少,一片片的消失。
防御一再减弱,他迟早会被密密麻麻的怪物撕碎,他会死在这里。
叶意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内心一遍遍的沟通魔念。这般紧要关头,魔念为何仍然不肯现身。莫非叶意死了,和他签订了契约的魔念能够独活不成?
几乎同时,叶意又不禁想到另一个隐患。
连邪魔修欧阳靳都能吞噬的魔念,单凭自己的微薄修为,待到魔念不断的吞噬不断的成长起来,自己以后是不是有本事控制住它?
魔念失控,自己会不会成为另一个魔头,和邪魔修欧阳靳一样丧心病狂的魔头?
他会不会也毁灭一方小世界,成为人人忿恨的祸害?
遗憾的是,叶意此刻连成为祸害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懂自己的去路在哪儿,他快要被怪物们淹没了。
会死在这里吗?
叶意不甘心。
最后一片莲叶消散,唯剩青衫微光涟涟,叶意眉心溢出的凛冽剑光在击散了周围的怪物后,引来了更多的怪物。
骷髅山最多最不缺的就是尸体,无穷无尽。
纵是霄宇的一剑也摧毁不了一方世界的所有死尸。泛着寒光的利爪再一次遮天蔽日般的困住了叶意。
就在这时,叶意右手手心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喜”字猛然发出了光芒。光芒并不明亮,也没有攻击力,伤不到任何的怪物。
光芒浅浅的,它化作轻柔的风吹过连理树的枝叶,吹过花枝微晃的花海小世界。
一缕轻风唤醒深埋心底的梦境,美好得让人心动又让人心痛。
“子谦……。”
“我……好想……你……”
对不起,我可能等不到你了。
我终究走不到距离你更近的地方。
轻轻的低吟若有似无,印记的颜色再也坚持不住,逐渐黯淡。
思念的短短话语转瞬即逝,虚幻而不真切。
偏偏高耸的骷髅山却被这些话击得剧烈摇晃。下一瞬,整个天渊魔窟随之动荡不息。
无数载不见丝毫变化的黑色支柱,长久的屹立于骷髅山的山顶,它沉默的支撑着崩塌中的天渊魔窟。而这会儿,本应维持天渊魔窟的支柱出现了异变。
黑色光柱的深处,魔气环绕的核心位置,凝聚出一抹飘渺的黑色人影,他从濒临死亡的沉睡中被人唤醒。
“云秋……是你吗……”
“不要怕……不要哭……有我在这里……”
骷髅山转瞬裂开了一道深缝,浓郁的魔气卷着狂风从山顶直冲而下,吹得山洞内的残肢乱飞,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叶意。
叶意震惊地抬眼往上望,那道突如其来的魔气里,隐隐约约有个人。魔气所到之处,破坏力惊人,怪物们纷纷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不顾一切的溃逃。
同一时刻,撤走了天渊魔窟的支撑,天地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缩短着,天渊魔窟的天地正在快速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