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当时小容和你在一起?”
“啊。”手塚的目光锐利而坦荡。
林易面无表情,他想起那个宁静的小镇,想起一对对到那里去度假的情侣,想起——那个沙滩上模糊的字迹。他看向眼前这个面容冷静的少年,他正毫不避讳地回视他,虽然比他小上好几岁,但他已经与自己差不多高,甚至可以说,连气势都丝毫没有弱上一分。
森柏忐忑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莫名觉得身边刀锋割体,嗖嗖嗖地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望了望此时炽烈的夏日阳光,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但那两个人对面而立,气氛虽然微妙,却都是一般地面无表情,不多时,林易才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似乎想说什么,偏偏那生疏的日语却不知道如何出口,于是只是微笑,看向森柏,“这个人是谁?”
森柏目光一闪,“呃,我们网球部的部长,姐的——男朋友。”
林易笑容不变,只是眼眸幽深,“一个十几岁的小男生?”
“手塚部长是很好的!”森柏也不禁为手塚争辩一句,林易微微眯起眼,眸光如刀,淡淡瞥过站在一旁的手塚,姿态依旧从容,并不失态,唇边渐渐泛起一抹略微讽刺的笑,让他那出色的样貌平添一种桀骜而刺目的光彩,“很好?什么才是好?”他不知道是说给森柏听还是自己听,声音略低,近乎呢喃。
手塚只是淡淡看他,“失礼了,林易先生,我想我和森柏需要去准备训练比赛。”
林易天性聪明,对于日语虽已是不太会说,但听力却好上很多,只要不是太过繁复的句子,他都能够听懂,闻言轻轻一笑,“好。”他转身朝里走去,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微笑,“我会见她!”这句,却是斩钉截铁!
手塚的眉间折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转向森柏时已经冷静如初,“走吧。”
“呃,好。”森柏惴惴地跟着,总觉得感觉诡异啊诡异。
望了望澈蓝的天空,他微微蹙眉,呼出口气来,真热啊,他都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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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容接到森柏的电话的时候并不惊讶,但听到手塚和林易已经见过面不禁还是皱了皱眉。
“姐,小林哥应该不会放弃和你见面的。”
森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当然是家里的老头子泄露出去的!”她说这话口吻里就有些恼怒了,要知道,森柏已经把那些明据都扔到了老头子面前,老头子也替她和林易解除了婚约,而这个时候却又把她在日本的事透露给了林易,还不知道有没有鼓励林易再来挽回她呢,真是讨厌透了!
“呃,小林哥说家里不肯告诉他你住在哪儿,同样连我的也没有告诉他。”
森容一怔,微微垂眸,“哦,如今主动权应该是在我手里的吧,至少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婚约在了,也没什么话要对他说,他要见我做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森柏的声音有些迟疑,“不过他今天说要见你的时候很坚定。姐,你也知道小林哥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点倒是和姐有些像啊……“就算现在不见,也躲不了多久的。”
“嗯。”森容想了想,挠了挠奈奈子的下巴,“那就见一面好了,反正我又没什么需要怕他的。”后廊外正是艳阳高照,她喝着冰啤,扔下了手中的漫画,“就当——叙叙旧好了。”正如森柏说的,其实她十分了解林易,这人既然这样说了要见她,也是躲不过去的。
五年没见,他已经从那个叛逆的少年长成如今的模样,其实正如手塚所想的,森容并不是完全不把这个人记挂于心,从小一起长大,她与旁人不同,从小就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太过早熟,几乎像是长辈一样看着那个男人从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慢慢的一点点长大,渐渐有了少年的秀美轮廓,渐渐气质卓然,眉目间有了清隽的神采,渐渐的,他挑起眉梢的时候有了些微勾人的流光,笑起来更是似那桃花与春`色。
只是,也与她渐行渐远。
她不是那种天真懵懂的女孩子,会将心寄托在他的身上,小的时候,更多她是用一种比他更成熟的身份在对待他,教他网球、教他日语、教他在就算在难过的时候也要学会微笑,用他的零用钱,用他的笔,不高兴的时候拍他的手臂或者打上一架,坐他的自行车回家。
她在这个世界二十二年的记忆里,足足有大半时间都割离不开他的存在。
尽管如此,她可以对他当初的行为只当幼稚一笑而过,却再不可能与他像是七年前那样亲密无间。
“喂。”接起电话来她用的是中文,知道森柏大约是把自己的电话给了他,这个电话自然是他打来的——
那边沉默许久,“容子?”
“……”
“你在等电话?他的?”手塚某些时候真是让森容怨念地敏锐。
“嗯。”森容回答,“他既然要见,就见一面好了。国光,你们的合宿外人可以进去吗?”
“可以的。”他说,“这次合宿的比赛是对外开放的,因为有美国公开赛的职业球员在,十分受关注。”
森容“嗯”了一声,“那我明天来看你们比赛吧。”
“好。”
与手塚约好了明天的见面,她微笑着挂上了电话,虽然手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但她隐约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喝了一口冰啤,沁凉的冰爽一直由口滑入心间。
她其实真的不是那么心胸宽大的女人,小心眼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她已经走了那么远,也做不来走回头路的事情。
——甚至,连回头去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那些事情她一件都没有忘记,虽然此时想来不过尘埃一般,无需放在心上。
也许曾经的相伴让她有过喜欢的情绪,也早湮没在这长长的时间里。
她蹲在长廊的木地板上,将奈奈子抱了起来,奈奈子扒拉着趴到她的膝上,“喵”地叫了一声,眯着眼打瞌睡。
摸摸它柔软的毛皮,“还是你好啊——”比起人来,动物无疑更无忧无虑一些,她看着又响起的电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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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容不想走远,所以约的地方是家附近的小公园,约定的时间是下午,这时已是时近黄昏,有不少小孩子正在公园中嬉闹玩耍,笑声清脆,一派柔和。
她的心情好了些,又走了几步就看到那个人靠在树旁的身影。
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微微阖着眼,微风中发丝轻扬,熟悉的面容似是有些陌生了,不过过了五年,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似乎有了许多她也看不清的东西,脸上蒙着淡淡的忧郁和颓废,简直不像是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变得更加好看了,不是指容貌或者其他,几年前他尚且青涩,而此时,气质更盛。
她静静站了会儿,看他的黑色衬衫与修身的黑色长裤包裹下愈加显得清瘦的身躯,看他沉默从容地靠在树边,多少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他却丝毫不觉的样子——他似乎在发呆。
然后她才看到他的身边尚有一个几乎称得上古怪的大箱子,木制的,有他半人高,立在他的旁边既突兀又奇怪。
缓缓走近,他抬头看见她,慢慢笑起来,不同于平日里眼角眉梢染上桃花颜色的笑容,只是纯粹的笑,笑得像个孩子。
是森容熟悉的那种,从小他对着她就会露出的那种信任而亲近的笑容,只是从十五岁起,她就再没有见过了。
“小容。”他轻轻地唤。
“嗯。”她走来,于他面前站定,“要说什么?我以为很久以前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林易的笑容并不变,只是手悄悄地握了起来又松开,“你一定要把这句话还给我么?”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曾经用那种几乎不可原谅的口吻轻慢地对她说——“我以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今天将这句话摔回给他的时候,比他想象地还要疼上一些。
森容只是挑挑眉,笑了一笑,“好吧,要说什么呢。叙旧么?嗯,我这五年在日本生活得不错。现在在青学当计算机教师,生活安定。”
林易的眉峰跳了一跳,听出她些微的不悦,叹了口气,“你不想见我。”
“是啊,我很高兴摆脱掉过去的那种生活。老头子说要练三个小时的武,那就少一分钟都不行,他说要去哪里就必须去,他说要我陪你母亲去茶艺社,他说要我亲手做点心给你吃——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她笑起来,“所以你把那些东西统统倒进了垃圾桶。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让我嫁给你,而我不想。”
林易仍是带着浅浅的笑,只是指尖却微微颤抖,“呐,小容。”他话语轻轻,“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但是你似乎总是比我聪明、比我厉害,在旁人眼中我很优秀,但是在你面前,我总是觉得没有安全感,这种不安曾经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要超过你,想要打败你,梦想着你能柔弱一点,而不是那么——似乎我怎么也追不上你的挫败。然后我选了一个最差最白痴的方法。那就是伤害你。”
森容面色沉静,她并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时候的幼稚,可是就算心灵再如何通透明白,有一些裂痕已经无法抹去,也不可能回到当初。
“林易,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她看向他,“你有自己的生活,有地位有身份,我也过得很好。如果你对我有一份抱歉,那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不必放在心上。过去的就都过去吧。”
林易微微垂眸,“可是小容,我从没有想过没有你的将来。”
森容愕然看向他——
“就算是我对你最坏的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过没有你的将来。”他轻轻地说,然后将那个箱子拎起来,放在了森容面前,“给你。”
“什么?”森容看着面前这个到她腰上高度的大箱子。
“属于你的东西。”他笑着,目光温柔。
夕阳之下,那棵并不高大的树旁,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那个木箱子暗色的漆上似乎都有着浅淡的柔和光晕,她伸出手去,缓缓拨开了箱子的搭扣,一声轻响,箱子应声而开。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