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英雄被白腾化接到楼船上之后,少不得张罗安排竺欣倒卧,设法延医疗伤。几位姑娘都希望留在竺欣身边护理,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却是各不相让。甄英萍说:
“胡龙光那恶霸企图加害于我,竺三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吴宜婵说:
“宏盛戏班里承蒙竺三哥百般照顾,我始终没有报答的机会……”
倪久芳说:
“竺三公子对我并无特殊恩惠,我是怕他万一不侧,我那私造‘叨扰令’的罪过就缺了个雄胆包天的同谋……”
倪久蓉拍手笑道:
“我当然希望他好起来,到底别让我妹妹愿望落空……”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现在有四个女人,倪久蓉夹在里头冷风冷雨掀波作浪。楼船主人白腾化虽说也是八叔之一,但性情孤冷,不喜欢惹事生非逗趣作战,故而呆立一旁,对姑娘们叽叽喳喳麻木不仁;而丁独佑等人,则碍于情面不肯插话表示厚此薄彼,于是也就都佯作他忙,不发一言;最后到底是史爷史理闲心细老到,辈份最高,一锤定音拍了板:
“底层舱里只留竺欣和我两个人,舱外请白腾化老侄悉心照料,其余人等各自保重就是……”
听了史爷的话,众人只好散开,四位女流颇有些泱泱不快。但既然无一例外地都被赶了出来,谁也没有得到特殊的青睐,聪明的姑娘们便立刻捐弃前嫌,彼此拉起手来问寒问暖了。从身上的服饰、色彩、样式谈到天气、习俗、武艺,又谈到各自的曲折遭遇、眼前的吉凶福祸以及朝夕瞬变风险诱人的明日,姑娘们一个个情绪欢快起来。倪久蓉快人快语,爽率而多情,此时禁不住泪花婆娑:
“傻丫头们,我可没你们的好心绪。我们家寨早已化为灰烬,我爹爹生死不明,我姐妹来到这艘船上,真应了那句话,是和诸位英雄风雨同舟了!……”
吴宜婵常跟着戏班走南闯北,最能善解人意,听到倪久蓉的肺腑之言,感动得唏嘘而叹:
“说得是,咱们彼此同舟共济才好……”
甄英萍空有小姐名份,孤独和贫穷早改变了她的地位和气质,倪久蓉的话触发她内心的伤痛,想到艰难时世迫使她有家难归,唯有同这些姐妹在一起才能找回渴望已久的安全感,便克制着对甄氏祠堂的雍容蓊郁的怀念,银牙一咬,挥泪跺足道:
“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还能不破釜沉舟吗!”
倪久芳一直在沉默。突然她伸手朝岸上一指,喊道:
“快来看!那里杀成一团,仿佛有熟人的身影……”
丁独佑、乌力虎、了虚和尚凑首交谈兴致正浓,忽听倪久芳大声呼喊,很为惊诧,不约而同来到倪久芳身边扶栏眺望,果然见那荒原古树枝叉掩遮着的老道旷野上,一簇战团正尤如万花筒里的彩末难分难解地开开合合,编织着各种变幻莫测的图象。望了一会儿,三个人精神一振,异口同声:
“──崔钧山!”
谁想这一声吼,竟如同一柄重锤,突如其来地擂在倪久蓉的心坎上,震得她耳面发烧,胸口窝突突狂跳,以至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将半个脸深深地藏在月白色红蕾金蕊西洋绉绸氅的领口里。按说,倪久蓉不可能对崔钧山有什么特殊情愫,崔钧山与乔五娘虽然一个已有妻室,另一个还编着处子的鬃辫,但他二人早就公开以夫妻相称,外人不该再有非分之想。但自打倪家渔寨倪久蓉初识崔钧山就倚疯撒邪地鞭打了崔钧山之后,那精黑瘦长机敏膘悍的身影就仿佛粘在了她心底,挥之不去……。及至到了倪家废墟倪久蓉被崔钧山怀疑盗珠,遭崔钧山侮辱索珠时,她对他也没有怒、没有恨,只有难以启齿的委屈和无边的幽怨……
“五娘姐姐,你怎么了?”
侯钟冷不丁一声锐喊,吓得小闹闹骤然大哭。倪久蓉凛然一惊,回头看,
原来还有一位痴情人──乔五娘,因听到“崔钧山”三个字而惊喜交加,不由
得双腿一酥,跌坐下去,埋头膝间,不敢站起来观看……
“走──”
倪久蓉拔出软鞭,蓦地尤白鹤冲天从船头跃起,凌空一个大盘旋,落在岸边,又调动全身劲力,意化出鹰羚羽翅,象一朵飘忽的云,象一朵窜动的火,朝崔钧山被围困处奔去。于是,四女侠齐力拼血路、三故敌阳地新交锋,白紫晶义报蟒蛇仇、莫寄岩惨死蛇仙手,前有详述,不再赘言。
且说那白腾化,人称“气龙蛟”。渔船上生,水浪里长,练就一身水里功夫出神入化,传说可以潜卧水底睡眠三日,又可以混水摸针手到擒来。他三岁丧父,七岁丧母,随伯父在水面上厮混,专以劫掠豪富为生。二十三岁上受方外高人指点,幡然改辙更弦一心保镖护航,所以善恶两类人里都有他的敌或友。人们喜欢他清秀俊逸的外表,更艳羡他不可多得的水里神功,尤其钦佩他我行我素潇洒自在不以他人为意的豁达品格。二十七岁上,白腾化有幸加入了老倪松的“叨扰令”,与熟稔水性的倪氏双花很是投缘对意。那时候,老倪松曾有意将女儿倪久蓉许配给他,一来久蓉还未成年,二来竺柯往倪家寨跑得很勤,于是阴错阳差,不但婚事再无人提起,就是白腾化的下落也渐渐模糊不清了……。
当下白腾化兀立船头,见钱粮三爷信步走上船板,满意地朝他破齿一笑,心里一阵激动,立即甩辫勾头丢拐子,刷刷刷袍角响处,亮声高唱:
“兄弟拜见三爷……”
褚云飞在哥老会仁字堂口内入堂是有身份的人,当即以手搭臂回礼道:“好个‘气龙蛟’!你哥子没白信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白腾化又丢了个响亮的拐子,“谢三爷栽培!”
褚云飞豪爽大度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
突然,船板上一片寂静,轰轰烈烈的气氛骤然间僵滞成一片冰封。褚云飞扫视众人,却见众位英雄都只盯着白腾化,一个个都仿佛立地生根,阴沉的目光透露出明显的惊愕和愤怒。
褚云飞当然一时不解其故。眼前这伙人,本来大多是老倪松“叨扰令”里的盟友,相交多年,彼此救助,知根知底。然而他们万没想到白腾化水里闯荡船上护航隐踪匿迹了一阵子之后,早已成为哥老会里的中坚人物,而载了他的驱船南下也不过是为了接应褚云飞而将计就计,既然如此,他们心里怎能不生出几分被好朋友欺骗了的感觉?
倪久蓉首先憋不住话。她朝白腾化那英武的扇子面身材上望着,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哂然笑道:
“我说呢!那天我们救了史爷,同去寻白叔叔,企望白叔叔楼船相助,送我们脱离风口,白叔叔答应得何等干脆豪爽,却原来我们不过是侥幸与叔叔同路而已……”
左一个白叔叔,右一个白叔叔,把白腾化羞得面红耳赤。他额上渗出汗星呐呐辩解道:
“姑娘误会了……白某人奉命接应三爷,并非有意瞒哄大家……”
“就是呢!我想白叔叔也不会突然料事如神起来,倒是我们蹭了‘三爷’的福威,沾了‘三爷’的光呢!”
褚云飞听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心想倪久蓉这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这片话说得又酸又辣,可怎么让白腾化消受得了!白腾化加入哥老会,本来也是上
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的事,他没有让故交盟友知晓,是他的本份和信义,又怎么能让他担待什么非议?正想说点什么,崔钧山抢在了前面,朝大家拱手道:
“眼下逃离了危险,该是我向大家道谢的时候了。我崔钧山自逃出京师以来,屡屡遇险,屡屡遇救。比如今天吧,一波三折:竺三公子救我于前;钱粮三爷助我于中;故交亲朋解困于后,使我逢凶化吉,绝处得生。天高地厚之恩,何以为报?不敢说崔某人有啥造化,倒是得感谢上苍有眼,安排了英雄辈出呢!”
乔五娘有些鲁莽地打断了他的话:
“事已至此,说这些罗罗嗦嗦的废话做什么?前车后辙,阴阳差错,都牵连到这艘船上了,现在是危机四伏,可能风雨骤至;何处存身,大家心里没底,是不是开起船来要紧?此地不可久留啊……”
乔五娘的话,使本来肃默的空气越发凝重。白腾化一声呼哨,水声汩汩,风帆涨起,船体缓缓游动了。
“开船了!”小闹闹拍手雀跃,象欢快的精灵。
崔钧山不由柔肠千转:“来,让爸爸抱抱……”
小闹闹推开他的大手,抗议道:“你不是我爸爸!”众人都不觉微笑了,了虚竟然笑出声来。
崔钧山为了掩饰尴尬,红着脸问:“你来认认,这里谁是你爸爸?”
小闹闹仰起脸,响亮地声明:
“我爸爸,他死了!”
顿时,船板上一片哑然、怆然。崔钧山一把搂住孩子,哽咽道:
“孩子,你不懂,我真的愿意是你爸爸……”
乔五娘背过身去,面对水天一色的长河,面对水天相交处的一抹桔红晚霞,潜然泪下。她知道崔钧山是真诚的,真诚得不善于表白自己的真诚,而当着众人的不由自主的真诚,却又使她好感动好酸楚……
身后倪久蓉动情地亲了闹闹大脑门儿一口:
“闹儿,还记得姑姑吗?”
闹闹亲昵地扑入她的怀抱,撒娇地嚷:
“记得。你救了我,又把我丢了……”
众人一阵哄笑。
乌力虎蹲下,拉起小闹闹的手,柔声问:
“聪明的小东西,我还扛过你呢。”
闹闹认真想了想,说:
“没错。姑子庙里打群架那回,有你……”
继尔仰起脸来挨个审察辩认,跳起来手指着丁独佑和了虚和尚说:
“还有你,和你……”
未等了虚戏谑地伸手抓住他,他已经鬼机灵地转身扑向倪久芳,爬上她的脖子,得意地尖叫:“我最喜欢你──你好漂亮哟……”
又是一阵大笑,以至把始终惦记竺欣而愁眉不展的倪久芳勾出感动的泪花。
褚云飞趁机朝乔五娘拱了拱手:
“恕褚某冒昧,说句不该说的话,今天有幸得见五娘,褚某心里好快活……”
乔五娘很觉奇怪:“这是为什么?”
褚云飞微笑着说:“就如同喜逢故人……”
五娘更觉诧异:“三爷在说笑话……”
褚云飞摇摇头:“不。我的红旗五弟沈豪年常提起你。”
乔五娘心中一颤:“三师兄?你认识他?”
褚云飞认真地说:“岂只认识?我们同在一个堂口,在马大龙头麾下共事多年,早已是生死之交。沈老弟常怀念说,他有一个烈性师妹人称花刀圣手,可算得上巾帼奇才。然而老天爷待她不公,致使她命运多难,尝尽了人间五味。令人钦敬的是,她自己尚且无依无靠度日艰难,却能收养两位英雄遗孤,不顾众目睽睽,不惧闲言碎语,甘为人母,这样的心志可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谓豪气贯日月,慈情惊鬼神……。沈老弟每每提起,都免不了唏嘘扼腕,自言说不与他师妹相比,还勉强算个英雄,一旦与他师妹相比,则会汗颜无地,难以自容……。今日与你邂逅,方知‘百闻不如一见’,实是至理名言,花刀圣手的凛然气度和如水慈情,非凡人所能企及,沈老弟的褒念之词,所言不虚啊。”
乔五娘紧蹙双眉,听得发怔,沉吟半晌,怫然不悦道:“褚大英雄干嘛这样讲话?褚大英雄不象是专给别人灌**汤的那种人哪?天下没有一个聪明女人愿意只为几句可有可无的好话而一辈子含辛茹苦,你又何必这样铺天盖地地褒奖我呢!你莫非不知道我的嘎儿目前正生死不明?我惦记他,难过得心里象塞满了干柴。想想嘎儿,你那番铺天盖地的好话真好比万箭穿心,让人不能不痛苦啊!……”
崔均山连忙走上前来说:“五妹!忘了告诉你,咱们的嘎儿并没有流落街头,更没有生死之忧,我亲眼看见他被一江湖艺人收留,此时大概已随师父避匿深山了吧?”
乔五娘没听明白,谔然问道:“你把他给了人?”
崔均山连连摇头:“没!没!没有!我怎么能背着你做你不情愿的事?”
乔五娘一把抓住崔均山的衣襟,摇撼道:“那你说什麽避匿深山?我永远看不见他了?!”
崔均山不想追述慈兴寺外那通灵巨蟒惨遭剑害的惊心动魄的一幕,故而避重就轻地安慰道:“五妹!干啥说那么绝对?永远?不至于吧?再说你还有闹闹,他还太小,更离不开你啊!”
乔五娘楞了一下,悲哀地自语道:“你哪里知道,小小的嘎儿,是我多大的依靠啊!”随即回身紧紧抱起闹闹,不依不挠地追问崔均山:
“你说的是实话?你没撒谎?你老实告诉我,你不是在自欺欺人?”
崔均山不再做答,眼里浮光闪烁,湿碌碌的。
楮云飞走上前说:“五娘!你师哥没有骗你,当时我也在场,我可以做证,你那聪灵乖秀的嘎儿的确被一位绝代艺人收为艺徒,这是好事啊!你就为他将来的幸福安定祝福吧!”
没想到乔五娘并不买帐,声色俱厉地说:“什么你也在场!什么绝代佳人?难道我看不出来这全是你们俩的一厢情愿?慈兴寺里里外外一片纷乱,哪会有什么艺师收艺徒的事啊!还说没有骗我!”
崔均山咬了咬牙,尽力平和地辩解说:“五妹!我也不愿意嘎儿从此离开我们,独避深山。但是嘎儿天性柔顺又那么聪灵剔透,不该让他在刀兵拼斗之中度过童年。事已至此,听为兄一句话,割舍了,让他去吧!”
乔五娘惊视崔均山片刻,爆发出震儿的号啕:“你们!——你们都不负责
任!……你们!——你们都不明白啊!……”
即而紧紧抱住闹闹哭诉道:“闹啊!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我已经失去了你的的嘎子哥,我不能再失去你啊!……”
闹闹也放声大哭,抱住乔五娘的脖子,哽哽咽咽地哄慰说:
“娘!别哭了!我怕……嘎子哥没有被点穴吧?没有被点穴,就能自己跑回来,我知道,他会回来,他跑的快,他的师傅老了,追不上他……”
童言无邪,使乔五娘好不感动!不但乔五娘被深深地感动了,一旁的姑娘们也是个个啜泣,好汉们人人垂泪。
在乔五娘的号啕凄切中,人们触景伤怀,多少江湖浮沉的往事被鲜活地勾起,一艘楼船载着理不断的愁肠,在江面上悲壮地徜徉。
忽然,乔五娘听到一个清朗而苍劲的声音:
“……竺欣被你们吵得躺不住,让我出来看看。你们这是怎么了?真令我想不明白。常言说,英雄有泪不轻弹,可是你们,竟然因为一段小小的人生变迁,就中心摇摇不能自持,岂不辜负了英雄的美名?好汉的作为?据我所知,你们当初抛家舍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呀!而现在,打了胜仗,却为何一片凄怆,惶惶然仿佛无家可归了?”
楮云飞笑道:“史爷说的极是。我也正在考虑,该不该把我们哥老会马大龙头的意思当面奉告?”
崔均山也笑道:“不瞒诸位说,当初我和五娘三合镇霪雨突围时,就是打定了主意赶赴长沙去投奔马大龙头的,心想得先找到三师兄沈豪年做个引荐。既然中途巧逢楮三爷接应,这事就简单多了。反正我的主意已定,后半生将同哥老会栓在一起,同生共死。但不知诸位好汉愿不愿与崔某同路?”
倪久蓉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们既已上了贼船,又怎么会有退路?”
白腾化插言道:
“姑娘这话说的不妥。人各有志,凡事不能强求。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哪位好汉希望独来独往天涯自在,前边便可下船。凭着咱们大中华地域广阔,不愁找不到避匿藏身的去处。不过我要说的是:人在江湖,目光还是长远些好。想这个坐了江山的清庭,二百多年了吧?哪一年真正平静过?从郑成功郑老祖开始的反清复明不是也持续了二百多年?如今清庭衰败,人心不古,哥老会却并不僵守反清复明的古训,所要成就的是一番前所未有的大事业,抵御外侮,光大中华,凡英雄豪杰都可以在这滚滚洪流中建功立业,惊天动地的走一回!诸位朋友!何去何从,是进是退,三思啊!”
真是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白腾化这一番言语,说的倪久蓉半晌无言。
乔五娘把孩子放下,抹了抹眼泪,环视众人说:
“咱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可以说是前生有缘。我的想法,还是珍重我们的缘分,不要再散开的好。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去处,一个不但可以存身而且可以做事的去处。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必在乎什么贼船不贼船,大家都是平等的兄弟姐妹,‘义’字这根绳,已经把咱们大家栓到了一块儿。我们又何必偏要扯断这根绳呢?想我乔五娘,家破人亡,短短二十六年青春年华,和死打过多少照面?那是数也数不清的了。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人,这种东西,那是生来就各有使命的。象咱们这些人,同命相连,偏又痴痴信守一个‘义’字,千惊万险捻到了一块儿,简直就象是老天爷冥冥中安排好了的。楮三爷中途接应,与其说是哥老会的英明,不如说是咱们命中有此造化。既然前面摆着一条明路,那为什么还不当机立断?”
乌力虎说:“我是个街头卖艺的。不对,最早我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农民,只是因为房产被霸占了,沦落街头,无计奈何,只好带着妹妹街头卖艺,好在还可以凭着打小学就的三脚猫的功夫混个囫囵饭吃。谁想街头卖艺也不那么好卖,找错了地盘就是个脑袋搬家的事儿!哎!我算是经历了人生的种种酸甜苦辣,恨透了种种不公!直到那天偶然落到倪家寨,遇到了老倪松,我才觉出活得有味儿。如果投到哥老会去能象当年参加‘叨扰令’一样,呼朋唤友,患难相帮,那我愿意去!马上去!”
丁独佑笑道:“我孤身一人,无家无业,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到哪都是一样。我的活法简单,合适就留下;不合适掉头就走。”
门宏友犹豫着说:“我可听说哥老会法规森严,象我们这样吃开口饭的人,通常是被看成家门根底不清,不能入会的。看来,我们几个‘戏子’得另寻出路了。”
楮云飞忙说:“没有可靠的人举荐,是有那样的说法。不过你们几个不同,你们是经过生死考验的,况且有我楮某人保举,谁能有什么况外的偏见?弟兄们放心就是。”
史理闲站起来感慨万端地说:“史某半生经商,走遍大江南北,依我所见,清庭确已风雨飘摇,世风日下,气数已尽。即使没有哥老会举起义旗,也会有什么别的会登高呐喊。总之,我们被处境所迫,顺风而动,不能算是大逆不道。别看我一个商人,以谋钱为营生,然而我们的从商和官家的从政,其实源于一理,最讲究审时度势,所以我说,我们可以去趟长沙,会会马大龙头,看看我们这帮子人物有啥用场……”
楮云飞瞧时机已到,走到中心来大声演讲道:
“诸位也许听说过,清庭坐江山二百多年,哥老会开山老祖郑成功扬起反清复明的旗帜也就有了二百多年。打开咱老祖宗世代更迭的帐本,象这样旷日持久的对抗,前所未有。我们马大龙头实乃哥老会的正宗,高瞻远瞩,胸怀四海,追随济世兴帮之道,并不僵守复明的古训,目下正紧锣密鼓地打算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诸位好汉如果有心入伙,勉力相助,便有我们马大龙头做主,红旗老五沈豪年、小白龙白腾化和鄙人钱粮老三、四个人联名举荐,择日举行入会大典,共赴大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遥想将来名垂青史、功照九州的日子,今日之举不是好男儿伟丈夫引以为荣的人生美事麽?”
这番话说得群情激荡。
丁独佑首先跳起来喊道:“不错!美事!乐事!幸事!不可无酒!”
了虚和尚开怀大笑道:“金兰之交,义浓于酒哟!”
乌力虎争辩道:“今日一醉方休,明日也好刀山火海!”
门宏庆雀跃说:“是嘛!我等今日就破了酒戒,明天何惧刀山火海!”
崔均山顾看左右,谆谆地说:“一杯酒见底,一个头磕下,义重如山哪!啊?”
乔五娘说:“有酒最好。就拿酒来,慈父贤兄英灵保护吧!”
楮云飞大手一挥:“凤来聚义,千秋美事——怎能无酒?快拿酒来!”
转瞬之间,十几只粗瓷兰花大碗一溜排开,白腾化轻轻提着沉重的酒桶,如春风掠地般撒酒过去,顿时酒香四溢。
廖宏眠紧随其后,手提一只活鸡,将其脖子下鲜红的活血一溜滴下海碗。
楮云飞缓重地端起头碗。
此时,竺欣踉跄地跑出船舱,叫道:“这样的好事,怎么可以无我?!”
恰在这时,头顶上一个声音尖声叫道:
“我已在此密听多时,这样的好事,自然也不可无我!”
大家抬头观瞧,桅杆上滑落一人,瘦削轻盈,丁独佑等人又惊又喜:
“怎么是你?盟弟!”
上面的人滑落下来,落在楮云飞面前,拱手道:
“云形雾影刁仲平,相会来迟!”
楮云飞张开两臂,将竺欣、刁仲平搂在臂内,哈哈笑道:
“来得好!来得好!诸位哥哥弟弟,大家请——”
当下总共十七人,在悠悠的船板上,面向凉月清辉,在十七只大海碗跟前一溜跪下。
楮云飞将头酒高举过头,朗声颂道:
“先祖先宗,列位先师,英灵在天,请饮第一杯烈酒!护佑晚辈成功!”
颂毕,将酒水洒入凤来河中。
楮云飞又端起第二碗酒,敬献道:“敬请马大龙头与众家弟兄同饮此酒。
——兄弟向你们报喜啦!凤来聚义,盟誓在即!”
言罢一饮而尽。
楮云飞端起第三碗酒,相邀道:“诸位好汉!请——”
大家同时端起酒来。
楮云飞激越地吟颂道:“凤来河水请悠悠,凤来聚义缘有头。天公地母来做证,千秋壮志今日酬!让我们大家同声起誓——”
所有十七个人异口同声,誓言恢弘远震:
“凤来聚义,功在千秋!共赴大义,无悔无疚!
凤来聚义,生死与共,悖逆不仁,天灭地诛!
凤来聚义,名垂不朽,青山永在,绿水长流!”
在无尽的暗蓝色的苍穹下,一艘无声游动的楼船,满载着载不动的豪情,向南,义无返顾。水面上久久地回荡着他们铿锵的声音,回荡着,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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