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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励精图治(中)(1 / 1)

其实不怪小栗恼火,在风说书大评定之后的幕府“试行法令”中,除了“兴建海防,革新军制”、“重视风说,知己知彼”之外,还有很多举措伤害了江川坦庵先生的利益。

如果说前面这两条法令是将江川、小栗边缘化,那后面几条就是**裸地开始剥脱原本属于坦庵先生的权利。

为什么几方要联合起来欺压坦庵先生呢?

其中一条是因为坦庵先生是公认的兰学首领,招人恨呐——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兰学者经常和儒学者争论,相斗无好口,自然各种帽子满天飞,尤其是兰学者说儒学者“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真是撅了儒学者的肺管子。

幕府官学昌平簧只教授朱子儒学,幕臣大半都是从昌平簧或其分校修行过的,所以在朝野之中的辩论中儒学者一直大占兰学的上风。

但花无百日好,最近几年兰学大昌,深受儒学熏陶的幕臣在幕府竟然压制不住兰学旗帜江川太郎左卫门。

本来江川将农学也划到兰学里后,儒学者就节节败退——农学一向被视为儒学的杂术,到底属不属于儒学还有待商榷,但扶桑此时以农为国本,兰学既然能拿出金肥冬季发酵、神仙水(土化肥)、稻田养鱼、独轮车、风车、果树嫁接插阡和更好的育蚕和牲畜育种方法,那儒学者自然只能干看着不敢发声。

而且最近几年,兰医和汉医之争愈发激烈,在这方面汉医节节败退。

医术和儒学兰学的学术之争怎么搅合到一起了呢?因为学和医不分家,汉医往往都是儒学者,兰医更过分,全部都是兰学者。

当时天花、麻疹和水痘被称为“人生の役三病”,被认为是不治之症。可这兰学就是能折腾,居然可以根治天花。

汉医也有治理天花的人痘之法,但风险很高。

1796年英吉利人詹纳在人痘接种法的启示下,发明了牛痘接种法。1842年,撒丁人内格利医生又提高了疫苗的安全性,并且发现了大规模生产疫苗的方法。经过兰医中村凉庵、楢林荣建等人在扶桑的不懈努力,如今种痘馆虽然不能说到处都是,但也普及开来,特别有名的就是伊东玄朴先生在江户、绪方洪庵先生在大坂的种痘馆。

嘉永2年11月7日(1849年12月21日),绪方洪庵在古手町开设了“除痘馆”,而几乎在同时,玄朴先生也在江户自己的医馆里开始大规模给人种痘。

民间谣传种牛痘会导致孩子变成妖怪,甚至会长出牛角来,但父母爱护孩子的决心不是谣传能阻挡的,在玄朴先生、洪庵先生给自己的孩子种痘后谣言不攻而破。

真的假不了,虽然此时的牛痘术依然有一定的风险,但町人依然趋之若鹜。

而且,近年来兰医对“人生の役三病”的麻疹和水痘也有新办法,通风、消毒、隔离降温和外敷,效果相当不错。消毒也就罢了,去外邪么,可通风就和汉医的防“风邪”相抵触,偏偏通风的效果还真不错,于是汉医大败亏输。

治病救人,好医生在哪个时代都被普遍尊敬,有洪庵先生、玄朴先生两块金字招牌,兰学的形象在世人眼里大为好转——本来就是因为不了解产生的误会,深入了解后误解自然消除。

民间如此,儒学者也就认了,毕竟泥腿子崇利,难以领会圣人之道的奥妙,可这幕臣代官和诸侯各家是怎么回事?

江川在韭山还搞出了水泥、蜂窝煤和大炼铁,这些都是利国利幕府之事,就算捏着鼻子也得说好。

如果只是江川一人倒还罢了,毕竟江川头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正常人都不会想和江川争论兰学的优劣,但兰学现在已经蔓延到全扶桑了,再不管不行了。

看着韭山年年丰产,关东各地自然有样学样——吵架归吵架,这粮食多了、物产丰盈,从代官到庶民都受益,拦都拦不住,再说谁肯拦啊,涉及到自己的钱袋子,连幕府老中都认了,推广还来不及谁敢多事!

佐贺就不说了,挨着长崎太近兰学盛行,早几年就靠制玻璃发了大财,现在也炼铁成功开始铸大筒赚钱,锅岛家主是著名的算盘大名,未必能考虑长远,搞兰学就是为了发财,日后家臣目无尊上自然有苦头吃。

可萨摩和土佐是怎么回事?

啊噢,萨摩的新家主是岛津齐彬,著名的兰癖大名,是跟曾爷爷重豪从小长大的,所以鹿儿岛大兴兰学产业也不奇怪。

佐贺、萨摩如此,但你个浓眉大眼地土佐山内家和宇和岛伊达家是怎么回事?

嘉永元年(1848年),山内丰信继承家主之后,无声无息之间搞出了好一片产业。

据说丰信有个叫吉田官兵卫元吉的手下,非常厉害,农商并举:

他扶持壮大了原本的土佐酒业,现在高知和神户滩五乡并称为扶桑的两大酒国,土佐鹤现在一金一壶,这钱挣海了。

同时,土佐那都是山海的地方连平地都没有几块,现今居然以稻米良种出名,每年拿卖出良种的钱来买进普通稻米,听过在安艺郡那个穷地方,过去只能啃芋头的山民居然夜能偶尔吃上大米了,真是见了鬼了。

闷声大发财听过没?有钱了要低调啊,不怕幕府上门要求手伝普请啊。

可这个吉田官兵卫偏偏大肆宣扬,唯恐别人不知道土佐的美酒好、良种收益高,还经常让商人推销新品,说什么土佐最近培养出了新的良种牛,吃的多干的多,不想配种的那都不是好农民。

你听听,稻米和耕牛的良种是什么“杂交”搞出来的,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路数。而且为了推广良种耕牛,吉田还号称可以“人工授精”,买一头种牛可以向多头母牛传种,牛累了可以人帮忙——人怎么帮忙,听着就荒诞不经、有伤风化!

土佐边上的宇和岛伊达家也不让人省心。

伊达宗城脸长得像马一样长,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家主。

果然,今年传闻宇和岛的真珠也是人工养殖的,据说是家中最受宠的出身兰医的侧近二宫敬作之作——为了一点点利益,居然强迫母贝产珠,有伤天和,不,大伤天和啊,等着瞧,以后一定有报应!

关东、九州和四国都已经不是一片乐土了,其它地方也有样学样,山阳道的长州毛利家、北陆道的加贺前田家、东山道的仙台松平家(伊达)和盛冈南部家,都计划建反射炉,据说兰学者出身的家臣大为吃香。

在这种兰学大泛滥的情况下,儒学者们再也坐不住了,以昌平簧世袭大学头林家为首的儒学者也参与了这次风说书评定背后的交易。

尊师重道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不但公方样要听宿儒的讲课,而且幕府将军身边专门有儒学者作为顾问。

人制的江户时代,幕府和诸侯各家其实都是两套体系并重:以老中或者家老为首的幕政、藩政体系和以家主为首的侧近体系,因为幕政、藩政最终都要取得将军或家主的许可,所以家主的侧近借此获得很大的治政权利——往好了说是帮助家主补缺查漏,看看老中或家老们有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讽刺的说法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幕府将军身边有御侧御用人、御侧御用取次、平侧众、儒者和奥诘儒者等人,这些人相当于公方样的私人秘书和顾问——其中前三种由谱代大名或大身旗本出任,儒者由林大学头一门垄断,奥诘儒者就完全是由出名的儒学者担当了。

这次以风说书大评定为由进行的幕政革新,后面分肥的人除了以御用人、老中和齐昭为首的亲藩和谱代大名、以大目付和两奉行为首的大身旗本、以大番头为首的军势幕臣,还有以“儒者”林大学头为首的儒学者,不然“试行法令”哪里能通过的如此迅速——如果不是长期以来的勾连,通过个鬼啊,这些人早就吵翻天了,没个一两年的争斗啥结果也不会有。

打不过对手就加入他们,错了,不是这句,是“为我所用”——儒学者的算盘打到了兰学者

的根基上。

儒学者掌管着官学昌平簧,只教授朱子儒学,但兰学者们也不是没有官方机构,这个机构就是“蕃书和解御用局”——这是在幕府天文方之下的机构。

1811年高桥作左卫门景保作为天文方奉行上书幕府,申请建立收集、翻译和整理兰书的机构,蕃书和解御用局于是正式成立。

高桥家身为幕府的大身旗本,景保是在坦庵先生之前的兰学首领,结果1828年西博尔德**爆发,幕府在兰国商馆医生西博尔德的行囊里发现大批违禁品,其中就有高桥景保提供给给西博尔德的扶桑地图,因此高桥被下狱,不久他死在狱中。

西博尔德**之后,身为韭山代官的江川太郎左卫门接过高桥的旗帜,成为了新一代的兰学首领。

1839年“蛮社之狱”爆发,蛮社之狱又称“洋学党之乱”,江川被以“识人不明”、“失察”等罪名被打翻在地,除了世袭的韭山代官外其他役职被剥夺了个干净。

但兰学者的圣地“蕃书和解御用局”居然安然无恙,虽然也被多次审查,但毕竟幕府还要靠它干活,所以幸免于难。

内有蕃书和解御用局,外有坦庵先生的绳武馆、坪井信道的“日习堂”、玄朴先生的“象先堂”、佐久间象山的“象山书院”等,这些兰学场所在林大学头等人看来十分碍眼,但私塾不好封禁——这些兰学者名气相当大、学生特别多,而且背后都有人支持,但蕃书和解御用局我还能拿你没办法?

趁着这次革新藩政的机会,儒学者将蕃书和解御用局“为我所用”:将蕃书和解御用局更名为“洋学所”,除了原本的职责外,还计划对幕臣及其子弟进行讲学,学头为大久保忠宽,大学头由官学昌平黉的林大学头兼任。

借口么,自然是这次“试行法令”的第三条,“整顿纲纪,重塑士德”。

这条是说如今幕府遇到困难,不是因为以前的法令有错误,而是执行法令的人出了问题,现在风气败坏,有的幕臣昏庸无能甚至学了一些歪理邪说就胡搞,溯本清源,要求幕府的武士都重视起来、加强自身的修养。

幕府每次重要的革新都会发布这样的条令,例如首席老中水野忠邦主持的天保革新就曾要求,“矫正风俗”,“上下遵守古俗”,武士更要“严守士德,勤习武艺”。

按照林大学头的说法,兰学里有一些还是可以借鉴的么,这次将蕃书和解御用局更名为“洋学所”,除了原本的职责外还计划对幕臣及其子弟进行讲学,这是好事,但也要把关不要混进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谁来把关呢?自然是“道德之士”——也就是我自己了。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林大学头兼任了洋学所的大学头,还抽调了昌平黉的部分教授、讲习进了洋学所。

整个江户谁不知道,幕臣中江川最精通兰学,因此这大学头之位舍坦庵先生其谁?结果却是林大学头兼任,林家世代都精研朱子儒学,和兰学水火不相容,真难为他这次居然舍下得脸。

本来坦庵先生身为海防挂,虽然蕃书和解御用局是天文方的下属机构,但毕竟是研习兰学书籍的,所以他对蕃书局的影响很大,经常往里面塞人,也经常从里面调一些人支持自己的工作,例如修台场搞勘查之类的,但这次没戏了,洋学所被单独拉出来,还归林大学头管,以后坦庵先生只能和小栗对风说书一样,看看就得了,想指手划脚,门都没有。

这一手玩的很漂亮,以前江川靠蕃书局培植羽翼,这次被林大学头掌握,那以后洋学所的学生肯定要认林大学头这个先生啊——釜底抽薪,果然不凡。

但江川太郎左卫门这几年勤勤恳恳,不但有苦劳还有功劳,为啥老中们坐看江川挨整不说话?

还是一句老话,“财帛动人心”——别的还好,韭山炼铁所的利益太大了,幕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不眼红的,众怒难犯,所以这次没人敢为江川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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