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久保拜见过江川坦庵先生后,来新宿町崛家屋敷打秋风的武士数量渐渐少了,即使有,也客气了很多,而且大都是希望引荐商人给白主奉行所的,大久保纳闷之余就去请教父亲次右卫门,最近发生了啥,为啥大家对我友好了很多?难道我变帅这件事终于被发现了?
“你最近去勘定所等消息,就没人告诉你么?你现在扬名了。”次右卫门听了哈哈大学,他和福子夫人早就知道了,还以为儿子早知道了,所以一直没提这茬-扶桑传统,在家里要对儿子狠狠鞭策,以免他骄傲自满,只有外面才是炫儿子的正确场所。
原来自从上次会谈之后,坦庵先生有机会就替大久保宣扬,“兰学新秀,聪敏异常”——先生是兰学巨擘,大久保自然在兰学者这个圈子出名了。
出名之后,登门求学的武士和邀请大久保去赴宴和讲学的人逐渐增多——毕竟兰学近年来声势大震,据说连官学昌平簧都要开设兰学课程,虽然有林大学头出面特意澄清,“此事子虚乌有,昌平簧乃朱子道场,岂容杂学玷污”,但兰学声势之盛可见一斑。
但大久保心里装着事呢,于是都一一婉言谢绝了。但有两个邀请,他谢绝不了,因为邀请来自土佐山内家和宇和岛伊达家——山内家对白主支持甚多,面子不能不给;而宇和岛藩的二宫敬作是家主直秀的师叔,来自长辈的邀请也不便拒绝。
宇和岛藩虽然和白主奉行所没有贸易来往,但世子福太郎的第一任乳母是二宫稻,身为藩主侧近的二宫敬作是稻子的父亲,而且从直秀的另一位老师伊东玄朴先生那边别算,二宫和玄朴先生是同门师兄弟,应该算直秀的师叔,所以收到二宫先生的邀请后大久保按时赴宴。
二宫敬作是在宇和岛藩的中屋敷招待的大久保。
他和玄朴先生一样,都曾师从西博尔德博士,是著名的兰医,算是兰学的大前辈,他这次是随藩主到江户进行参觐交代。
见了面之后,二宫先生很是惭愧,连连跟大久保道歉。
道歉当然不是因为这么晚才邀请大久保——大久保是幕府奉行所的町奉行,公事上两家扯不上,而论私人交情,二宫先生和大久保素不相识,不邀请是正常,有啥可道歉的。
二宫先生道歉的原因是直秀一直邀请宇和岛派商船北上,但二宫敬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商人去白主。他表示宇和岛和自己从直秀那里受惠匪浅,希望大久保向直秀转达自己的歉意。
弘化元年(1844年)直秀游学的时候到过宇和岛,教授过二宫先生人工养殖真珠的技术——当时二宫先生转头就把这项技术献给了刚刚接任家主的伊达宗城,借此混了个好位置。
经过近八年的发展,宇和岛的真珠生意已经打响了名气。这个年代还没有“养殖的珍珠不如天然的好”这种言论,加上受直秀指点,“珍珠粉养颜”这样的观点满天飞,手握独家生意的宇和岛自然赚的盆满钵满。
水涨船高,二宫先生的地位也越来越高,饮水思源,他一直想找机会回报直秀,但宇和岛和北地在生意上没啥互补的,两地都渔业发达,总不能互相之间交换鱼干吧?“喏,你尝一尝,宇和岛的鱼干咸,白主的鱼干么,也咸,不过用心品尝风味不同欧~”——保管被别人当傻子看。
至于白主急需的石炭和稻米,一是宇和岛的产量不高,二是运到白主这运费算上去不合适——从这点看,还是双方关系不够深,土佐的才谷屋一直往白主送这送那,人家说啥了么。
但是,直秀叮嘱过大久保,二宫敬作先生是个老实人,藩主伊达宗城据说人品也不错,而且宗城是少有的兰癖大名,和鹿儿岛岛津齐彬关系亲密,正室还是佐贺锅岛齐正的姐姐,必须拉拢,所以大久保对二宫先生很热情。
两人拼命需找做贸易的方式,最后达成协议如下:白主派商人到宇和岛采购真珠和销售特产,宇和岛派人到北地捕鱼。
谈完了,两人都有点尴尬:二宫先生认为白主那么点人能采购多少真珠啊,而且这养殖技术还是对方给的,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大久保的尴尬在于,宇和岛看隔壁土佐卖毛皮挺眼热的,但白主必须保证才谷屋在四国的专卖权,所以只能拒绝。
万事开头难,目前先这样吧。
相比与二宫的尬聊,大久保和土佐家老吉田官兵卫元吉的相处就愉快多了——虽然两人也没见过面,但土佐和白主的关系多好啊,才谷屋、桂滨屋的生意做着,而且还有不少原来土佐出身的武士在白主出仕。
吉田官兵卫和二宫先生一样,也是随家主到江户进行参觐交代,结果他突然听说从白主来了个兰学的后起之秀,这可得见一见才好。
吉田官兵卫和直秀结识的很早,直秀以前在高知町的私塾就是他帮忙建立的,他的仕途发展和直秀大有干系,加上家主山内丰信要他尽量加深与白主的关系,因此他对大久保非常热情,以致于仆人们纷纷侧目——老爷平时讲究威仪的很,这叫大久保的什么来头?
吉田的风评是“伟岸峻峭”,实际上就是不太瞧得起人的委婉说法,他和大久保、小栗忠顺都是一路货色,别人没点真材实料他连眼皮都不夹对方一下。
但王八看绿豆,他和大久保没聊几句就觉得投机,要不是身份的差异和矜持起了作用,两人差点当场拜了义兄弟。
吉田官兵卫本来就是山内家的上士,因为和现任家主丰信结识的早,而且自身又是丰信的亲哥哥十二代藩主丰熙的心腹,所以在丰熙父子死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丰信的臂膀——嘉永元年(1848年)丰信上位不久,就将官兵卫由安艺郡奉行提拔为高知町奉行,今年又升他为执政家老掌握藩政大权。
和直秀原来的世界不同,因为直秀的出现,丰信、官兵卫通过才谷屋和殖产兴业拉拢了以家老福冈宫内为代表的藩内上层势力,大家一起赚钱,那还不其乐融融,现在土佐山内家的上层武士清一色都支持丰信,因此根本没给退隐的十一代藩主山内丰资任何插手藩政的机会,所以现在山内丰信在土佐说一不二。
同时吉田官兵卫的日子也美的很,他和幕府御目付小栗忠顺是好友,所以这次来江户也没有不开眼的幕府旗本敢戏耍于他。
春风得意的吉田官兵卫在江户如鱼得水,认识了不少名士。因为他和大久保谈的投机,因此一定让大久保参加他和这些名士的聚会。
大久保心里揣着事呢,哪里有心思参加什么文人雅士的聚会,对和一群陌生人互相吹捧完全不感兴趣,于是婉言谢绝了。
此时是和历五月西洋历7月初,按原定计划,白主北上攻击鲁西亚人的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了,到底胜败如何、后面鲁西亚人会不会报复,这些都在大久保的心里装着,他能安心么。
况且,直秀视他为无双国士,这次派他出使江户就是为了专门保全他,大久保对此十分感动。
本来,直秀安排夫人英子以看望儿子的名义一同去往江户,但英子拒绝了,她说:“一所悬命。夫君和大
家在前面拼命,我怎么能舍弃大家逃跑呢,一定要生死与共才对。”
大久保听了之后也想留下,但直秀坚持让他走,理由有两个:
第一、这次北上经过前期的周密筹划胜算很大,但后期对手的报复不可不防,大久保你到江户去仔细看看幕府在江户湾到底准备的怎样,别被人偷袭了才是;
第二、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
战场争锋我直秀比较适合,但方略规划方面还是大久保你比较精通。万一奉行所失利甚至白主都守不住了,后面的残局还要你来收拾——直秀跟大久保交了底,海外的事业会委托给学次郎和虎之助,他们会继续支持你,而你除了要做好白主的抚恤工作,还要利用好这股力量,投奔小栗忠顺也好,回鹿儿岛也罢,总之,殖产富民、强兵自守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村田有些天真,龙马年龄还小,两人现在又都在海外,万次郎与我共赴国难,环顾左右,唯君大才可托以重任,为扶桑计,请大久保君善保此身。”
当时直秀都把大久保说哭了,大久保也觉得自己的才干不在领兵作战上,那到江户预备万一舍我其谁?
所以,他到江户是有秘密使命的,现在他度日如年,天天盼着白主方面送来最新的消息——但直秀和他的约定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最早西洋历9月,最晚不超过10月,那时才能有船到江户通报信息。
此时是七月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三个月,大久保只好耐着性子等,不过情绪难免受影响,因此他才懒得出门应酬不相干的人。
等啊等啊,不但没有白主的消息,连勘定所也迟迟不给任何答复,大久保心急如焚,嘴唇上的大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结果盼来盼去,和历五月下旬(西洋历7月初)盼来了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是江户城起了一场大火,将西丸样,也就是将军世子的住处烧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个消息是鲁西亚船居然叩港下田。
这是大久保去坦庵先生府上问候的时候了解到的,当时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这时间不对啊,根据白主的推断,就算鲁西亚人报复也多半是在西洋历8月或9月——难道算错了?这兵事险恶也说不定。
坦庵先生看他神色不对,安慰他说,虽然下田台场还没有装备新式西洋大筒,但这次来的是商船,以送扶桑漂流民的名义要求通商,已经打发走了。
大久保也不顾嫌疑继续追根问底,“这商船是从哪里来的?”
“问清楚了,来自中华松江。”
大久保一听就放下心来,这方向不对,从北面来的鲁西亚人才是兴师问罪的。
坦庵先生见他忧心国事甚是欣慰,还邀请大久保到浦贺水道的台场工地上去看一看,大久保为了不给坦庵先生惹麻烦,最后还是没去。
于是大久保继续等待,等了一个月,他终于等到两个新消息。
和历六月下旬(西洋历8月初),幕府突然开始武装刚修好的江户湾台场——大久保知道,这是咸亨洋行把大批的3英寸线膛炮送来扶桑了。
几乎在同时,幕府突然任命了一大批海防挂,其中有筒井、堀、永井、岩濑、大久保(忠宽)等一大堆大久保不知道的大身旗本不说,居然还包括水户的老藩主齐昭,顿时惊呆了江户一大批人——这是咋了?难道是大批南蛮人打过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