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应对哨所和冬营地失陷,穆拉维约夫召集的是东西伯利亚总督府会议,最初的与会者只有总督府的行政官员以及军方。
穆拉维约夫是鲁西亚大贵族出身,他的父亲曾担任过省长、御前大臣和枢密官,他自己上过皇家贵族军事学校,当过宫廷少年侍从,后来以军官身份参加过多场大战,光辉的履历加上皇帝亲信的标签,导致他在总督府的威望一直很高。
会议一开始,穆拉维约夫就将此事定义为无耻之徒对帝国的挑衅,要求立刻布置军力和战船赶去乌龙江口,对敌人进行坚决的回击。
“敌人是谁?”在座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觉得总督暴怒之下有些丧失理智,但看到少壮派的官员们都被刺激得眼睛发红,只好在这种形式下闭嘴为妙。
作为方面大员,四十三岁的穆拉维约夫一点也没有失去理智,作为以胆大心细著称的老练政客,他从这件事里敏锐地闻到了不详的气息,搞不好这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鲁西亚的扩张有三个方向可以选择:欧罗巴的多瑙海流域及君士坦丁堡、中亚和远东,而远东是最不受重视的地区——因为经济原因,帝国和贵族无法在远东获得超额利润,所以他也很难得到帝国的支持,光是皇帝重视有个屁用,扩张还不是要人、要火枪大炮战船、要钱和物资。
在直秀原来的世界,鲁西亚在远东扩张的两个标志人物,穆拉维约夫和涅维尔斯科伊都在几年后受到了冷遇。
主持勘查乌龙江和库页岛的涅维尔斯科伊船长,虽然被民间称为伟大的探险家和英雄,但他于1856年被停职,回到圣彼得堡后被安排从事学术研究。
而为鲁西亚攫取了大片土地的穆拉维约夫总督,则被迫于1861年退休。
穆拉维约夫的结果还比不上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后者经蹉跎后平步青云,最后爬到水军上将的高职,而前者继续被打压,最终被迫于1868年55岁时移居国外的Paris,从此淡出了鲁西亚政坛。
两者的倒霉原因明面上都是因为违反圣彼得堡的禁令,“私自勘查及进入乌龙江及河口湾地区,从而开启了远东的大冒险。”但实际上,这是坚持向欧罗巴扩张的贵族们对皇帝及其心腹的反击,“帝国的精力有限,必须将有限的人力和财力用到更珍贵的地方”——在哪个方向扩张,影响着相关人等的重大利益,因此而引发的内部争斗非常之激烈。
察觉到这一点的穆拉维约夫,到任后积极发展与鲁米殖民公司的关系,希翼能借此获得其背后贵族们的支持。
他给以鲁米公司为首的商人们画了一个大饼,乌龙江口和库页岛的开发,很可能找到金矿或者新的毛皮产地,鼓动这些商人及背后的贵族对在远东的扩张寄以厚望。
但哨所和冬营地的失陷,无疑给大家敲响了警钟,远东的扩张可能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因此,穆拉维约夫总督在会议开始就将此事定义为“这是对伟大帝国的挑衅”,希望将大家的目光引开,从而忽略其中的风险,而他借此机会加大投入力度,到时木已成舟,“What'sdobeundone”,这些人上了船再想下船就没那么容易。
穆拉维约夫的打算很好,执行力也不差,但人总能靠拽自己头发离开地面,定下来要报复、要反击,虽然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但人力和物资总要凑出来吧。
司库官首先表示很为难,鄂霍次克和堪察加两个滨海行政区的财政一直不好,想做点事全靠来自圣彼得堡的补贴,前面哨所和冬营地的维护已经填进去不少,现在两者都失陷了,光抚恤就让人头疼,再加大投入,这个钱财和物资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拿出来的。
穆拉维约夫对此不屑一顾,抚恤算个屁,老子派人在乌龙江口建立哨所已经违反了圣彼得堡的命令,现在人没了,以后官司有的打,弄不好失踪的士兵连抚恤都拿不到,因此先别管抚恤金了,反正今年对哨所的补给还在运输船上装着呢,先把人派过去再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头疼好了。
其实穆拉维约夫总督不知道,本来在今年,也就是1852年,他的远东扩张计划将得到大大的进展——在勘查库页岛的时候,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在库页岛东岸发现了多处海豹、海狗栖息地,这将会带来巨大的商机。
光以海豹岛一处为例,1852年-1855年的四年里将收获超过十万张毛皮,光这个小岛的毛皮年产量就是鲁米殖民公司在北米收获的1.5倍。这些毛皮的税金将大大充实东西伯利亚总督府的金库,而毛皮贸易的利益将使总督在圣彼得堡获得很多支持。
白主奉行所从去年就开始对海豹岛进行狩猎,而穆拉维约夫总督对这个阻击还不知呢。
司库官被摁住了,但还是有人
继续跳出来,而且一跳出来就是两个。
穆拉维约夫吸收了上次的教训,要求鄂霍茨克区舰队派船驻扎在哨所,但一向配合他动作的舰队指挥官这次却表示反对。
理由冠冕堂皇堂皇,根据命令,鄂霍茨克区舰队的职责是“海岸巡逻以保护沿海领地的安全和商业的正常进行”,而乌龙江口并不在原定的守护范围之内。
穆拉维约夫听了七窍生烟,以前去给哨所补给的时候你怎么啥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想起来不在守护范围之内,骗鬼啊。
穆拉维约夫和鄂霍茨克区舰队的上司,时任鲁西亚水军参谋总长的亚历山大?缅希科夫同是尼古拉一世的亲信,两人在远东扩张和寻找东部出海口上有默契,在缅希科夫的暗示下,鄂霍茨克区舰队对东西伯利亚总督的相关命令一直很配合,但今天舰队指挥官突然跳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穆拉维约夫对舰队指挥官软硬兼施,本来他作为总督就可以要求舰队配合,但违反禁令还强压对方执行,这里面冒的治政风险太大了,智者不为,因此他又重新强调了东部出海口的重大意义,但往常一试就灵的理由这次不管用了,水军指挥官哼哼哈哈地就是不肯答应派战船常驻。
其实,派战船常驻哨所真的不是一个好决定,当地没有船厂和炮台,码头又被烧毁了,而且鞑靼海峡五月解冻、鄂霍茨克海六月解冻,整个舰队只有炮船2艘、军势运输船4艘、小帆船5艘,分兵的话,力量更为弱小,万一爆发战斗,失利的话舰队指挥官确实无法交代。
况且,指挥官怀疑要面对的对手很可能是英吉利人的远东舰队,因为附近确实也没有别家的战船,哨所建立后就没见过唐人的战船,扶桑水军是弱鸡,因为锁国没有远洋舰队,佛兰西和米国的舰队也有可能,但最强大的还是英吉利人的远东舰队,如果真打起来的话,没有炮台的支持,自己的舰队肯定一败涂地,而对手将乌龙江口堵住,跑都没地方跑,因此派船驻扎当地绝对不是理智的决定。
穆拉维约夫总督暗示将向缅希科夫总长写信抱怨,但舰队指挥官依然油盐不进——穆拉维约夫不知道,缅希科夫水军上将根据尼古拉一世的指示正在备战奥斯曼帝国,已经写信要求鄂霍茨克区舰队“谨慎从事”。
舰队搞不定,穆拉维约夫只好回头安慰跳出来的另外一方。
哥萨克骑兵是雇佣兵,理论上并没有太多的权利。但力量就是力量,在鲁西亚在远东的开拓中,哥萨克骑兵是开路先锋也是廉价的炮灰,人数众多的他们不容无视。
本来哥萨克骑兵并没有统一的组织,只是鲁西亚军团的附庸,因此各个连队之间并不是一个整体。但这些人毕竟是一个人种,相互之间经常抱团取暖。
这次列席的哥萨克骑兵军官就跳出来说了一番和报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穆拉维约夫总督还没决定派哪个骑兵连队出发,但就有哥萨克军官出来闹饷——作为雇佣兵他们的待遇很差,军饷经常延误不说,有时还需要自己筹饷,也就是鲁西亚人以允许他们抢劫的方式发军饷和赏金。
这次一个骑兵连不见了,哥萨克人愤怒是愤怒,但开拔前不给钱可不行——前面的兄弟被骗了,现在生死不知还没领到钱,吃一堑长一智,说别的都没用,这次出兵前一定要把军饷和赏金不足,不然老子不伺候了。
穆拉维约夫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些兵痞因为没有升迁的希望,所以不怕上官,唯一关注的只有金钱,但你一个小小的雇佣兵头目,谁给你的胆子跟总督叫板!
想到这里,穆拉维约夫突然觉得不对,作为总督他的权利非常之大,平时很少有人敢和自己唧唧歪歪,今天的会议有问题,一定有人在后面捣鬼!
恰好此时,侍从进来报告,外面有鲁米公司的代表和本地的大商人头目请求觐见。
穆拉维约夫趁机宣布散会,让所有人先按照总督府的决定去做准备——穆拉维约夫准备私下里单独找反对者谈判,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分别击破这些人的反抗。
和预想的一样,果然没什么好事,鲁米公司的代表一见面就要求东西伯利亚总督府对阿拉斯加进行支援,另外还宣称要减少在本地的商业投入,一旁的大商人头目也跟着大声附和。
如果说哨所和冬营地的失陷是打击了总督府及穆拉维约夫个人的威信,给穆拉维约夫的远东扩张计划带来变数,那鲁米公司及商人的表态就是对计划的釜底抽薪——穆拉维约夫全靠这些人维持财力和获取圣彼得堡的支持。
虽然没听过“每临大事必静气”这句话,但穆拉维约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听取鲁米公司这么做的原因。
鲁米公司的代表非常得意,自己把理由都倒出来,谁支持谁反对,不支持的都是瞎了眼、蒙了心。
原来,自从1850年之后,北米地区就流传着阿拉斯加有大金矿的传言。
自1848年兴起的加利福尼亚淘金潮还方兴未艾,在1850年又兴起了澳洲淘金热,整个西洋诸国都充斥着什么傻小子一夜暴富的传闻,所以在最早的时候,阿拉斯大金矿的传言被掩埋在无数类似谣言中,并没有得到重视。
但1851年,米国的报纸开始广泛刊登各种关于阿拉斯加金矿的消息,“在阿拉斯加土著妇女的脖子上都挂着金项链!在那里天然金块暴露地表,俯拾可得。”
阿拉斯加是鲁米公司的特许经营地,传统商业是毛皮和渔业。听到金矿的传闻后,鲁米公司做了“详尽”的调查,金矿确实有,但零散的金矿并不值得投入重金开发。
可没想到,1851年冬天,一则新闻迅速发酵,一只从阿拉斯加回到了圣弗朗西斯科的米国探险队,向公众展示了重达33磅的天然金块,并表示这是从阿拉斯加的黄金河获得的,“一条河里都是金子啊。”此事引发了全米国的轰动。之后,无数的探险者和淘金客抱着美梦涌入阿拉斯加。
原本就有不少米国的捕鲸船和偷猎者到阿拉斯加和鲁米公司抢生意,现在又加上无数的淘金客,导致各种冲突不断发生。
但鲁米公司表示完全不怕,因此这次和以前不一样,阿拉斯加是真的有大金矿,而且在各地都有发现。
最大的收获就是鲁米公司根据探险队的秒速在阿拉斯加南部发现的大金矿,经初步勘查,金矿分布在长约160km、宽约5~8km的地带内,经评估可以开采一百年以上,对此鲁米公司上下欣喜若狂,都顾不得痛骂上次探矿的伪专家了,赶紧派人向圣彼得堡禀告好消息。
作为与阿拉斯加最接近的鲁西亚领土堪察加半岛,他们当然也没忘记派人到这里寻求支持。
"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袭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伟大的莎士比亚对金子的描述永远不会过时。鲁米公司对金矿的描述激发了堪察加半岛上所有大商人的热情,纷纷表示要购买股票甚至亲自去阿拉斯加发财。
同时,鲁米公司的代表也私下找上了鄂霍茨克区舰队的指挥官,要求他支持向阿拉斯加地区派战船的决议。
鲁米公司的上一任总经理是佛兰格尔海军上将,虽然他已经返回了圣彼得堡,但在1840年-1849年担任总经理期间,佛兰格尔在远东和阿拉斯加打下了深厚的根基——作为当地最大的商人集团和曾经的海军上将,做到这点轻而易举。
靠着佛兰格尔的影响,更仰仗在人类社会最具有影响力的金子的劝说,鄂霍茨克区舰队上下都表示坚定支持帝国在北米的一切合法行动。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阿拉斯加淘金热爆发了多次,第一次是在1880年,第二次发生在1897年,多地多次发现金矿。
直秀和学次郎提前引爆了淘金热,在加利福尼亚淘金潮和澳洲淘金热的预热下,引发的热情简直不可想象,成千上万的人从海上和陆地前往阿拉斯加,鲁美公司对此素手无策,因此恨不得把鄂霍茨克区舰队整个端走——你说改称阿拉斯加舰队怎么样?
听完鲁米公司代表的陈诉后,穆拉维约夫总督只能屈服,他完全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光东西伯利亚总督区,整个西伯利亚总督区和整个帝国,都会加入这场狂欢,所有能调集的人力和战船都会络绎不绝地冲向阿拉斯加,谁想阻挡都会被碾压成粉末,因此他立刻表示了对鲁米公司的支持,“总督府会尽一切力量配合。”
会后,涅维尔斯科伊船长求见了总督,但两人对此毫无应对之策,涅维尔斯科伊船长表示他会继续执行皇帝的密令,坚决完成对乌龙江流域和库页岛的勘查,但穆拉维约夫总督对此持悲观看法,他认为谁也不能阻挡淘金潮,连皇帝也不行。
但他愤愤然地对船上说,“金子不能拯救一个帝国,只有广阔的领土才可以!帝国已经永远丧失了在远东的发展机会,帝国水军已经永远失去了唾手可得的东部出海口!”
正如总督所预料的那样,涅维尔斯科伊船长在回自己的“贝加尔号”的路上时,就收到了鄂霍茨克区舰队的紧急命令,要求他立刻带船前往阿拉斯加待命,涅维尔斯科伊据理力争,表示自己负担有水军的特殊使命,但舰队指挥官援引特殊情况下的授权命令,当场解除了涅维尔斯科伊的职务,不久之后,“贝加尔号”和其它船只一起出港驶向了黄金之地阿拉斯加,带走了穆拉维约夫总督的一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