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冬天是寒冷而漫长的,但不同于前一年的枯燥,这个冬天白主很热闹。
热闹的原因来自各种商业的兴起,衣食住行,奉行所把一切能外包的都分包了,比如,原来的大饭屋就分成了七八家供饭——虽然粮食、干菜等都是奉行所提供的。
效果非常好,自己干和给奉行所干,完全是两回事,就以饭屋为例,用心之下不光饭菜好吃了,而且花样也多了起来。
本来移民中就有很多有手艺或有办法的人,前期集中管理显示不出来,这次放他们单干,这些人大展所长,各种小物件一下子冒出来好多,比如直秀手里的这个木簪子,造型就蛮别致的,虽然雕工很一般,但簪头的飞鸟造型很是生动。
白主从南往北,分成码头区、工场区、商业区、公共区、住宅区和营盘,直秀和英子现在就在商业区闲逛——大久保早就规划好了,但原来只有两家商人,冷落的很。
直秀把簪子递给英子,转头掏了三十八文铜钱和店铺老板,店主不敢不要,只好一直在那里尬笑。
这是一家江户时代后期才开始流行的十九文店铺,类似后世的十元店,虽然名字叫十九文店,其实里面各种价格都有,不过是按价钱分堆摆放而已——这里的货物大部分都是奉行所原来仓库里的,少部分是本地生产的。
“旦那生意还好吧?”旦那是对店老板的称呼,尤其特指店铺的土地房屋都是自身拥有的店老板。
“托殿下和夫人的福,生意兴隆啊。”
直秀一听就是假话,因为奉行所提供的货物价格很透明,而且白主没有什么专卖权的说法,谁想做生意或者做哪门生意都很自由,因此竞争激烈,导致店铺的利润一般都很低。
只有等这些家伙找到新的进货渠道后,这种情况才能改善,但因为奉行所提供了很多便宜条件,房款和货物都可以低息赊欠,运上金、卫生费啥的前两年全免,赔不了钱倒是真的。
而且,现在就敢开杂货铺的,都是一些有想法的人,不是有手艺能对材料进行深加工就是能找到一些特色品,比如这家店铺,就是和阿依努人关系很好,能弄到一些他们的手工品。
直秀、英子带着护卫在商业区转了一大圈,觉得气氛还行,虽然物品种类不多,但逛街的人不少,尤其是几家居酒屋,坐的满满的,居然还有人在里面表演才艺。
直秀陪英子逛了整整一天——他马上要出远门,而英子最近情绪不太好,从新年之后就特别思念儿子,今天他是特意陪英子散心。
第二天是1852年4月6日,直秀、水军大番头中滨万次郎、陆营大番头堀直义带着四个番组出发,白术丸和两艘战船威风凛凛地驶向西方。
四月的宗谷海峡还有一些流冰,但只要注意问题就不大,一行人顺顺利利就到了真冈——这里是北虾夷地西部,是北地位置最北的运上屋,也是钱屋的密贸易据点。
上次钱屋半兵卫说这里有个秘密船场,能造千石船,直秀早就想过来看看了。
船还没到码头,就有人在岸上窥探,等船只靠港之后,在直秀亮出崛家的“小”家纹旗帜后,果然有人前来拜见。
逃到白主的钱屋伙计说这里有一百多人。直秀对这些从事密贸易的亡命之徒不敢大意,按着预案,中滨万次郎和堀直义各带两组人,堀直义上岸列队,万次郎领人在船上戒备。
随直秀
前来的还有原来钱屋的人,两名大匠下了船不久后就骂骂咧咧地回来复命。
“禀告老爷,现在有点小麻烦。”原来钱屋的人现在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崛家仆人,因此称呼直秀为老爷。
“什么麻烦?”早就知道,便宜没好货,根据战略战术组参谋的推断,这些钱屋的亡命之徒只能打顺风仗,现在钱屋要倒了,肯定会发生内讧,能不好火并都有可能。
果然不出所料,真冈这些人还真发生了火并,但情节相当婉转复杂。
原来,钱屋半兵卫心狠手辣,在北地钱屋从事密贸易总计有一百五十余人,其中他只挑选了心腹返回加贺金泽,对剩下的人,他采用欺骗的手段,说钱屋在加贺被人诬告,北地的生意要暂时收缩,可以去白主躲避也可以在真冈等消息。
有三十六个老实孩子去了白主,剩下的一百多人都被半兵卫集中在真冈。
前面这些直秀都了解,但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可不知道。
等人员集中后,半兵卫先是发表了一番忠心耿耿地演说,表示钱屋树大根深,是前田家的股弘之臣,现在只是遇到了小人,一定能渡过难关。
但当天夜里,他就带人血洗了真冈,把平时桀骜不驯的、可能不稳的全都除掉了,而借口是这些人准备卷款出逃。
因为前面半兵卫说的大家热血沸腾,接下来的酒宴上他又挨个抚慰,前途未赴,大家担心之余都喝的醉醺醺的,因此被半兵卫轻松得手。
十成里去了三成后,半兵卫带着二十多个心腹返回真冈,而留在白主的多是一些船工、水夫和守卫,同时为了防备意外,半兵卫连一艘船都没留。
本来到此事情就应该这样告一段落,可最后半兵卫连船都没留,引发了这些人的恐慌。在漫长的冬季里,缺少有名望的首领,这些人自然而然分成了几派,二十多人的船工、水夫是一派,十几个忠于钱屋的守卫和部分水夫是一派,另外一派有二十多人,都是浪人出身的守卫,觉得钱屋要抛弃他们,整天耍酒疯,红着眼睛到处找人打架。
大部分船工和水夫相对老实一些,因此在平时被另外两伙人欺压,但忠于钱屋的守卫知道离不开他们,所以态度相对温和一些,而另外一派就经常找他们的麻烦。所幸半兵卫留下的物资足够,而且附近有个阿依努人部落,另外两派的人经常去部落发泄,这才勉勉强强维持下来。
因为船只都被半兵卫带走了,船工和水夫逃也逃不掉,所以这些人老老实实呆着原地,直秀他们到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这些人,另外两伙人自从上次去阿依努人部落后一直没有回来。
“乌合之众!”中滨万次郎和堀直义战战兢兢,下了十分的小心,却碰上了这样的结果,难免有些生气。
“前人之鉴,后人之师。诸君应该考虑怎么保持组织的凝聚力才是。”
训斥完番组,直秀转过脸就笑了,钱屋留下的人不少,在来的船上他还在琢磨参谋准备的分化方案,现在这种情况就简单多了,做事真是还要靠同行衬托才行啊。
“钱屋家主五兵卫已经入狱,不想死的赶紧投靠白主奉行所。”钱屋资产丰厚,直秀知道这次钱屋上下是在劫难逃,因此他毫不客气地收编这些船工和水夫。
有以前北地支配人半兵卫的留言,加上原本同伴的劝说,大兵压境下这些人痛痛快快地签了卖身契,尽入直秀掌握。
下面就是如
何对付这些护卫,但方法在预案里没有啊,谁能想到对手会内讧到连驻地都不要了。
中滨万次郎、堀直义和随军的组头、参谋临时商议了一个方案,直秀看后觉得可行,那就这么办吧。
到了晚上,番组点起了一个大火堆,随后大家该干嘛干嘛去了。
可左等右等,又过了两天,直道第三天上午这两拨人才赶回来——但番组觉得应该是晚上就到了,昨晚军犬叫了一夜,可能就是这些人在窥探。
两拨人各派出使者跟奉行所的大队人马交流,结果发现是半兵卫提过的白主奉行所,他们这才进入驻地,但手握军械,神情非常戒备。
直秀瞅着就腻歪,也许钱屋纵横鲸海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令行禁止的敢战之士,但现在丧失靠山后,接着又丧失了信念,他们已经完全堕落成一群匪徒了,就算手里拿着军械,也只是装个样子,完全丧失了原来的战斗力——也许只有面对弱者时,这些人还能假装努力一把。
直秀懒得出面,结果是堀直义劝降了这两伙人。
番组上下都以这群人为耻,自然不会好好对待他们,要求对方全体放下武器,老老实实等着发落。
因为对峙时对面还是采用老式军阵,列队待战,非常好查人数,大番头堀直义发现狗头个个都在后,立刻鸣铁炮示警,本来还想着要费一番手脚,结果这些人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简直是大跌眼镜。
对此直秀更腻歪了,没鸣铁炮之前,这两伙人唧唧歪歪的,相互攀比着提了好多条件,期间把自身吹捧的无比高大,恨不得说自己是东国西国两无双,反正白主奉行所只要肯招纳他们,对付松前家是小菜一碟,就算对付鲁西亚人也问题不大。结果一听到铁炮响起,两伙人争先恐后地投降,这反差也太大了。
虽然挺恶心的,但无缘无故也不能大开杀戒,直秀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些人的投诚,可怎么处理他们呢?
带回白主吧,一粒老鼠粪坏了一锅汤,留在真冈吧,实在是不放心,送到松前或者别的地方,这些人又知道钱屋的底细,是后患,总之,无比闹心。
直秀问过留守的船工和水夫,真正凶顽的都被钱屋半兵卫离开前除掉了,剩下这些货色,都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货色。
还是不死心,直秀又让人分别审问,有没有在阿依努人部落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有就明正典刑、杀一儆百,结果问了一圈下来,因为此地的阿依努人相对凶狠,钱屋一直以来不敢过于欺压,普通欺男霸女的倒是常见,但当地人闹的厉害了他们也知道退让,所以丧尽天良的事情还真没有。
但欺男霸女也不行啊,直秀组织了个临时的法评定所,又仔细审核了一圈,挑了两个平时最嚣张的倒霉蛋,审批之后拉出去行刑。
在随后的岁月里,尤其是白主最困难的几年,奉行所一直没有放松对这些人的管制,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投奔奉行所后,大部分都兢兢业业,就算是上阵也勇往直前,等白主席卷北地之后,不少人还积功升为组头,对此直秀很是莫名奇妙了一番。
奉行所上下也对此深感困惑,特意调查过,结论是“文明环境中人人文明,野蛮环境中人就蜕变成了野兽,所以,从大数字上看,环境对人的塑造起决定作用。”
当然,这些后事现在没人知道,此时这批人还在管制下辛辛苦苦地修船,为六月份与鲁西亚人的大战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