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半兵卫也没想好到底应该怎么说——来白主之前他是准备和盘托出的,但路上越想越不靠谱,但来都来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请御前样开恩,看在钱屋一向恭顺的份上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见面之后,钱屋半兵卫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先试探了一下直秀的态度。
“哎呀,哎呀,太客气了,钱屋是北地商家巨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直秀赶紧作势让趴着的半兵卫起来。
半兵卫就那么趴着,给直秀遍了一套瞎话,无非是钱屋遭小人陷害,导致目前在前田家遇到刁难,请直秀帮忙求情。
“这权中纳言大人,我也无缘拜见啊,这实在是令人为难。”直秀话语中的权中纳言指的是现在加贺前田家的家主齐泰。
要是平常遇到这种场面,半兵卫就应该呈现心意了,当然不会粗俗地拿出礼单来说我要献上什么什么之类的,一般是继续恭维对面的武士大人几句,然后告辞离开,留下礼单给小姓等侧用人,如果直秀确实有意帮忙的话,自然有人上门找半兵卫收礼;如果没有下文,那就是婉拒了,大家都保留一些体面。
可现在不是平常啊,让直秀一个二百石的代官去给从二位的百万石大名写信,无缘无故的,商人也不敢这么想啊。
半兵卫咬了咬牙,开始介绍钱屋在北地的详细实力:
虾夷地南部的渡岛半岛和西部的石狩平原是松前家严密控制的地区,钱屋只在松前町设了店铺,做老老实实的生意;
东虾夷地被松前家分成七十八个部分,按场所请负制承包给商人,但这些地方近江商人的两滨组大占上风,钱屋只有在海滨有三处运上屋;
在知床半岛与云雾四岛之间是著名的产渔地,大大小小共有十七处渔场,钱屋占了偏北的七处;
而在北虾夷地,包括白主在内,钱屋共有九处运上屋,但都分布在南部和西部;
钱屋在北地的总人数大约在七百人左右,现存辩才船三艘、小渔船将近六十艘,钱货若干。
直秀和大久保听的津津有味,反正两人都不准备掺合钱屋在加贺的破事,听了又不能怀孕,怕啥。
“钱屋准备离开北地,除了辩才船和人外,剩下的所有这些都愿意献给殿样。”
直秀一听就站起来了,你说啥?当我傻的,这些运上屋什么的,都是你钱屋和松前家之间的勾当,给我我也拿不走啊,太没诚意了。
而半兵卫也有点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说,可能是为了虚张声势吧,或许,或许自己还盼望直秀贪心,万一白主奉行所和松前家发生冲突,到时钱屋的浪人护卫就是直秀不得不依靠的力量。
“神也会原谅商人的言过其实”,半兵卫看直秀要走,他赶紧把话又圆回来了。
“无礼!早就听过钱屋在北地有不轨之事,现在看未必是空穴来风!”大久保在一边帮腔——他是核心人员,直秀怕自己人被钱屋坑了,早早就跟几个组头吹过风,钱屋可能和鲁西亚人有勾结,大家还是小心为上。
半兵卫现在有点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他听大久保这么说,以为白主奉行所是幕府对付钱屋的棋子,下意识地伸手摸刀,但却摸了空——刀在进门前就被番组的人收走了。
直秀看半兵卫的神色和动作,心里有了谱,莫非钱屋事发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直秀早就垂涎钱屋在北地的势力,不管咋说,人家在此地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破船还有三千钉,吃了钱屋在北地的精华不无小补。
“慢慢说,天塌不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钱屋一向恭顺,自然逢凶化吉。”
半兵卫半信半疑,他真心觉得直秀不像是专门来北地对付钱屋的,否则他压根不会来白主自寻死路
,但羞于启齿的是他的理由很诡异,只是自己下意识地感觉不会出事而已——半兵卫出生入死好多次,有好几次都是靠感觉逃出生天的,再说,绝地求生,就算是一根稻草也要捞住啊。
经过一番试探和折腾,半兵卫也不愿意再绕圈子了,他和直秀说,钱屋大部分人手都要回加贺金泽,留下一部人白主能否收留,这些人以店伙、船匠、浪人为主,如果直秀能收留的话,他可以再多留一艘辩才船,渔船、财货什么的,直秀要也可以给。
投降输一半,不过这里面风险很大,一是幕府以后追究起来,干系不小,二是松前家也不是泥胎木像,钱屋突然跑了,运上金找谁要啊?
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直秀和大久保以前都和钱屋提过,要半兵卫帮助招徕青壮移民,而且表示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辈白主都欢迎,为的就是今天,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直秀亲口作保,钱屋留在白主的人都是自己人——直秀准备让这些人都成为崛家的家仆,都成签长契的仆人了,还能不是自己人么。
半兵卫觉得留下的这批人都是密贸易的参与者,回到金泽也没啥好下场,流落四方也不会老老实实地,一时不好说,但时间长了这些桀骜不驯之徒绝对会犯事,到时一定会拖累钱屋,所以捏着鼻子认了,说这事交给我,回头让这些人都签奴仆契约。
他特意提醒直秀,有一技之长者不可久为奴仆,直秀满口应承,说你看我这里流民都能做武士,不用怕,只要好好干活,很快就可以出人头地。
到现在半兵卫也有些觉悟了,直秀一开口就是奴仆契约,完全不像是正常招徕人手的样子,要么是有人失了风,要么是直秀从幕府那边得了消息,这是趁人之危准备一口吃饱啊。
但形势比人强,他看多了世间百态,觉得直秀私心甚重,就算幕府日后追究,直秀也不会轻易把人交出去——这些人除了彪悍的护卫就是船匠、水夫,店伙也个个精明强干,这些人对白主都有用。
半兵卫现在对什么忠义都不敢相信了,只相信利益,他为了抬高这些人的身价,又加了一块利益——钱屋在北地私设船场,索性这次也交出去好了。他跟直秀说,在北虾夷地西岸的真冈,钱屋为了修船方便建了一个船场,设施颇为齐全,可以造千石的辩才船,贵殿样感不感兴趣?
直秀当然感兴趣了,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虽然大家没有点破密贸易的事,但彼此都有所觉悟,既然这样,很多事情都好谈了。
“钱屋恭谨,这私人物品诸位就保留吧,但刀弓火器这些必须交上来。而且吉人自有天相,钱屋也可以在真冈留一部分人,一方面帮助看护船场,一方面也可以等金泽消息确实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半兵卫喜出望外,他不是没想过等一段时间看看风声,但他的父母子女都在金泽,他肯定要回金泽,而钱屋各地大撤退后,众人无首肯定人心大乱——如果不乱的话更可怕,不是想扯旗反叛就是要向松前家输诚,所以之前他否决了留守一部分人的计划。
这次直秀主动提议,那留守的人因为有白主奉行所这条退路应该能坚持到明年,到时如果是虚惊一场,那就万事大吉,虽然透露给直秀不少隐私,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挽救——要么付钱要么付铁,钱屋纵横鲸海多年也不光靠信义,直秀胃口太大就联络鲁西亚人到白主也不是不可以。
半兵卫眼神闪烁、脸色阴晴不定,直秀和大久保相视一笑,奉行所是不肯留下隐患的,给两条路自然是为了分化和区分,肯来白主的多半都是存了安稳下来的想法,好吸收转化,而留在真冈的,忠心钱屋也好不甘寂寞也好,等钱屋在金泽的消息确定,还不投靠白主的就去死好了。
半兵卫为了确保后路,反复恳请之后,大久保以町奉行的名义开具了文书,内容是“要求流民众在真冈过冬,等明春白主奉行所自然会去
统管云云。”
钱屋这次是下了大本钱的,留下了钱屋自己绘制的地图和海图,除此之外,还承诺留下一部分货物、一艘辩才船和全部的渔船,这些会随愿意来白主的人一起,至于金钱,直秀没要,表示钱屋正是困顿之际,留下防身好了。
半兵卫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等他走了,大久保摇了摇头,直秀对他笑了笑,两人都觉得钱屋这个北地支配人格局太小,首鼠两端可不是做大事的料子。
这次捞了不少东西,吸收了不少有用的人材,而且还开了一处分领真冈,算是天降横财,可喜可贺。
西洋历十一月底白主的港口就冰封了,赶在这之前,几路人马总算都按时返回,让留守的众人常出了一口气。
最先来到的是钱屋投诚的人,虽然钱屋在北地共有七百人余人,但实际上到白主的只有三十六人,半兵卫大才没有但小手段很多,直秀从这些人嘴里只能问出个大概,好像钱屋直属的人员大部分都回加贺金泽了,做护卫的浪人有三四百人都和往年一样,要么乘船回家乡过年,要么得到特许都可以撤回松前过冬,至于剩下人手的下落,这些人也说不清楚,反正半兵卫捎给直秀的话是还有百人左右在真冈替奉行所看护运上屋。
至于许诺的渔船也成了笑话,一条都没到白主,具体到哪里去了这些人也不知道,还好这三十六人是坐一艘辩才船来的,船上有些杂货,还有人偷偷禀告直秀半兵卫在船上藏了小判金三百枚,这是特意献给直秀的。
直秀哭笑不得,有总比没有强,何况这三十六人都还不错,除了十几个精悍的浪人外,有二十多人都有一技之长,包括两个造船的大匠、七八个操帆手和舵手、十几个精通算术的店伙,都是奉行所急需的人材。
之后南下和北上的船也都回来了:
中滨万次郎和近藤长次郎乘坐白术丸南下土佐,在高知町奉行吉田官兵卫的关照下,两人都心愿得偿:
中滨是衣锦还乡,见到老妈和哥哥自然是一番抱头疼哭的景象,走的时候他还给哥哥捐了一个乡士。
而近藤长次郎也顺利从吉田那里弄回来一个商人的身份,就是吉田要求明年土佐也会派一个御用商人到北地发展,要求直秀关照,也不知道是山内家主丰信的授意还是吉田自己的主意——反正直秀无所谓,来北地的商人越多越好。
堀直义、大头助太郎也是收获满满,北上庙屯的两只船上装了不少少女——对,直秀知道当地部落很穷,有点毛皮之类的也换不到什么东西,索性直接用滑膛枪、粮食、烧酒换人。
本来直秀没抱啥指望,但助太郎这次为了能当上武士超长发挥,准备了一套歪理邪说,找到部落首领就问我们的货物好么?
“好!”能不好么,直秀为给鲁西亚人添堵,抱着赔本卖吆喝的想法在做生意。
“拿这么好的东西换女人能亏待得了她们么?”
也不知道沿岸的部落首领是咋想的,反正是信了大头助太郎的邪,在两队水军番组两队路上番组的见证下,双方都很满意——部落女多男少,而滑膛枪是米墨战争后淘汰的,价格极低,大家都觉得占了对方的便宜。
来的少女有阿依努人,更多的是费雅喀人,直秀全部交给老婆英子统管,这才避免了一场大型的血腥斗殴。
而勘查东虾夷地的船也回来了,虽然没有啥突出成绩,但也算认了认路、熟悉了一下航线。
十月中旬来的第三批移民有一百多人,大久保按直秀的指令,一直没有正式分配,只是跟着干杂活和到乡学里扫盲识字。直到这时,直秀才开始安排这些人的正式归属。
通过一系列的调整,奉行所开始正式搭建民政,把白主从大兵站转为正常的领地,其中一些措施的影响非常深远,甚至超出了规划者直秀的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