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目付伊泽政义找直秀啥事呢,当然是垦殖虾夷地了。
原来前一阵子的奏章报上去,公方样家茂立马就准了——虽说虾夷地被视为幕府中兴之希望,本来不应该分给各家垦殖,但问题是这希望看起来有点远,倒不如立马变现好一些。
有这条大根(萝卜)吊着,相信要吃好处的各家都会老实很多;而且如今民不聊生,这吃不上饭的民众很多,四处闹事,这把他们送到虾夷地去不好吗?
本来幕府传承已久,啥事都难免拖沓,但因为这是大老庆永新役职上任的三把火之一,有他盯着,因此事情居然进展的很快。
可问题是,快是快了,这行事就未免武断了些,一大老、六老中和三个大目付一家不落,都被庆永划到了第一批去北地的名单里。
其实呢,这些人虽然有些动心,但真要去虾夷地垦殖,这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以庆永的福井藩、板仓胜静的松山藩为例,虽说如今民生凋敝,可这两家却是以富庶闻名:
福井藩这几年受横井时存的影响,以商事立国,大肆殖产兴业,尤其是蚕业尤其发达,在欧罗巴大陆蚕业为疫情所苦的当今,着实挣了不少钱;
而备中松山藩呢,和福井藩差不多,备受板仓信赖的“备中圣人”山田安五郎(1805年—1877年),也采用了殖产兴业的法子,大肆开发特产,因而藩财政的情况极好。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山田对“藩札”的使用非常高明,算是幕末少有的管理纸币和公债的行家。
另外几家虽然不如这福井、松山富裕,但也不算太差——如果自家领地一塌糊涂的话,幕府提拔这些人干嘛,难道嫌祸害的还不够么。
因此,虽然大家都知道垦殖虾夷地有利可图,但这一来真格的,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这谁都知道,垦殖的周期较长,而且一开始就要投入一大笔,其中的风险也不能说没有,到底要不要干呢?
而三个大目付就更纠结了,他们的领地只有几千石,和出身谱代大名的老中相比,本钱更少,因此万一亏了,恐怕好些年都翻不过身来。
但大家知道,公方样家茂、大老庆永都是好意,没见人家崛直秀,十二年就给儿子挣了一个藩国出来,因此,能被首先列入名单是抬举,不能给脸不要。
这件事,在七月的江户城大评定就要公之于众了,因此就算今天没碰上直秀,伊泽也得想办法见面,这不搞个明白,伊泽也不能放心啊。
直秀跟着伊泽一家回到府邸,结果仔细一谈,直秀就傻眼了:
原来,按伊泽的想法,出几个家臣、再准备一笔钱物,然后招募些流民,剩下的,这剩下的不是要靠这些垦殖人自己努力嘛,
“真是见了鬼了!”
伊泽做过长崎奉行、浦贺奉行和江户南町奉行,这也算历任亲民官,结果计划粗疏成这个样子。
但直秀转念一想,他就乐了,原来伊泽也不傻,这是赖上箱馆奉行堀利熙和自己了:
人钱物都交给你们这些北地的地头蛇,你们看着办!
这有成效,自然大家一团和气;如果赔了,那你们可别怪我不客气找麻烦。
好么,这些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解决问题多麻烦啊,这解决人不就简单多了。
这世上真有天上掉豆包的好事啊!
本来直秀推动箱馆垦殖,是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通过利益交换让白主立国,这样才好名正言顺地参与政事;
二一个嘛,也是为了壮大实力。
北地这些年疯狂吸引移民,到现在有点吸不动了,毕竟箱馆就是个奉行所,和各家打交道也就那样,靠着拉关系、送好处加偷偷摸摸,这移民人数上了一定规模就难以扩大了。
而幕府出面垦殖虾夷地的话,就算没钱还有法令,这和箱馆自己傻傻地努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直秀做梦也想到,大目付伊泽居然想来个全包大委托,这不是天上掉豆包是什么。
当然了,箱馆奉行如今是苦尽甘来的堀利熙,伊泽等人看上了直秀的,不过是其多年在北地经营的根基,而且估计日后免不了顺手借些钱粮之类的。
可这些人惦记直秀的钱、物,直秀也惦记这些人送去的移民啊,因此各怀鬼胎的两人一拍即合,聊的非常爽快。
自这次大目付伊泽的请托后,就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各家有意去北地垦殖的,自此都纷纷找上门来。
直到文久二年(1862年)七月下旬,大久保利济以箱馆町奉行的身份到达江户,直秀才消停下来——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这垦地虾夷地还是要以箱馆奉行所为主嘛。
不过,毕竟垦殖虾夷地和公武合体比起来,只能算是细枝末节,因此这两个月来,江户风云涌动,大家主要关注的还是这件大事:
这六月七日,敕使大原重德就到了江户,没等了几天,这位公卿就入江户城宣旨。但幕府接旨之后,这位敕使却死赖着不走,要求幕府尽早给予答复。
敕旨里大致说了三件事:
一、公方样家茂宜率诸侯入朝,议决内外事宜;
二、宜依丰臣太合之故典,选五大藩,为五大佬,以咨询国政;
三、宜以一桥庆喜为夹辅,松平庆永为执政,故戮力协心,以指挥中外。
可这三件事没一样是好解决的:
首先是“将军入朝”。
这看起来没啥,征夷大将军也是朝廷的官职,臣子觐见皇帝,本份事也,但实际上,自宽永十一年(1634年)三代将军家光觐见明正女皇之后,至今扶桑皇帝和幕府将军就再没见过面。
这王不见王的传统,是因为幕府一直牢牢压制住了京都了小朝廷,见面干嘛,火上浇油奚落别人,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因此索性不见。
可如今乾坤异位,这公方样入朝就是幕府低头认输,哪有这么容易接受。
那能不能不去呢?
不能。
因为有两家强力大名在四月入京都,导致如今小朝廷声势大震,如今已经赫然隔绝了西国,而且近畿这块,闹得也十分厉害。
而这两家罪魁祸首呢,就是萨摩岛津家主齐彬和长州毛利家世子定广。
这毛利定广说长州有变回藩,结果中途拐进京都,是难以洗白了;但齐彬不一样,他跟幕府抱起屈来:
“我冤枉啊,四月入京都是因为当时浪士生事,为稳定时局不得已而为之,怎么能和毛利家相比并论呢。”
齐彬敢这么说,当然也是有依据的:
今年正月十五,坂下门外老中安藤信行遇刺,这民间攘夷的浪士受此事刺激,愈发活跃起来——樱田门之变,好歹还在江户城的护城河之外,但坂下门呢,在御曲轮内,这戒备森严的城桓内发生刺杀,问题之严重可想而知。
等齐彬参觐交代路过播磨国姬路的时候,居然有两百多浪士阻拦,要求齐彬改道京都尊王。
齐彬当时震惊不已,只好要求大家相信朝廷、相信幕府,说这事我知道了,日后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可齐彬继续往江户走,到幕府伏见奉行所的时候,他才确信大事不妙,因为当时浪士云集,居然攻打伏见奉行所成功,把幕府的伏见奉行都赶跑了。
齐彬是三月从老家鹿儿岛出发的,可走到四月,到伏见就走不动了——当时号称近畿志士数万,这伏见奉行都被打跑了,齐彬再不信的话,这心得有多大。
因此他拐了个弯,直奔京都,原因嘛,如果这扶桑皇帝被乱党挟持,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而他到了京都之后,发现萨摩出身的浪士也有不少,正和许多人一起正琢磨闹事,说是要效仿不久前的伏见之变,聚众攻打京都所司代和关白九条尚忠的府邸。
因此齐彬果断出手,于京都南郊伏见
寺田屋,不但搞定了自家的浪士,还抓了不少它藩的人,京都形势为之一肃。
但坑爹的是,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听说萨摩藩兵上洛,这位误听传闻以为岛津家要造反,居然果断地跑去了二条城。
可跑容易,回来就难了。
京都所司代由此威严扫地,没人怕了,而且朝廷也派人谴责酒井,说其难堪大用就别回京都丢人现眼了。
齐彬无奈,只好继续留在京都镇场子,直到五月,幕府又派播磨姫路藩酒井忠绩上洛,暂代了京都所司代,他这才继续启程前往江户。
至于敕使大原要跟着,这我能不让嘛——万一大原孤身上路死了,那岛津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不是。
好吧,齐彬说得严丝合缝,这听起来还真挑不出啥大毛病。
至于岛津家带了一千人参觐交代,人家是七十万石的大名,按例千人随行也不为过,至于拿了军械,如今这路上不安全,不带军械不是找死啊,因此幕府还真没法深究。
岛津家算过关了,可毛利家呢?这偷偷上洛可必须追究。
六月初,这毛利家主庆亲还在江户,但庆亲面对幕府的诘问也有一大推的话说:
“航海远略策是久世、安藤两位老中同意的,我毛利家奉命为之奔走,这功劳没有、苦劳总是有的吧。
而且小犬定广被人挟持入京都,我这担心不已,您再责问,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得,这一个比一个能说,因此幕府也拿岛津、毛利两家没办法——今年愿意来参觐交代的大名没几家了,这两家好歹还是来到江户了,总不能寒了人心啊。
当然,这岛津、毛利是世代名门,又和德川家多次联姻,地位也不是一般外样大名可比的。
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两家实力非凡,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好擅动。
如今乱象已现,这关节一出手就逼反两家实力大名,不是无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再说了,如今浪士云集近畿,这旗号打的可是尊王攘夷,而这根源来自齐昭一系,人家大将之一庆永都当了幕府大老,这责怪岛津、毛利,不是老虎不打打苍蝇嘛。
这时,敕使大原重德又跳出来添乱:
“毛利大膳大夫,您在江户不知道,如今京都乱得很,贵世子他不安全啊。”
因此,六月底,毛利庆亲跟幕府苦苦哀求,非要去京都然后想办法把儿子救出来。
“儿子没了就没了,反正不是亲生的”,这话能想可不能说啊。
加上庆亲平时甚是敦厚,谁说啥他都说好,典型的老好人一个,因此幕府也没为难他,反而托付他到了京都多做斡旋——毕竟公武合体是大势所趋,皇室公主都娶进江户城了,还得继续啊,这有点波折也算好事多磨不是。
估计幕府中枢这些人没听说过,有“蔫人出豹子”一说,毛利庆亲这一前往京都,那是后患无穷。
不过和岛津、毛利家这么一折腾,幕府上下也算明白了,看样子这将军怎么也要走一趟京都了,不然这乱局如何收场啊。
但公方样何等尊贵,出行一事还得缓议,务求完全才好。
这敕旨里有三条建议,这第一条卡住了,第二条五大佬也不好速办,只有第三条,“庆喜为夹辅、庆永为执政”这条落实的快:
庆永早在六月就升任了幕府大老不说,这庆喜,七月初江户城大评定后,六日公方样家茂就拜庆喜为“将军后见”。
消息传出后,江户一片哗然:
首先,既然将军家茂亦然亲政,这设立个“将军后见”来监督,有点过份了吧——此时家茂才十七岁,年纪还不大,所以是有点过份而不是太过份;
但要说监督,家茂他爹大御所家定还在呢,凭啥还要让个外人凭空插手,这欺负人是欺负到家了吧!
如此汹涌的物议,自然让庆喜和敕使大原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