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老中首座久世广周派人试探接亲时,直秀是很懵懂的:
他磨磨蹭蹭的,只所以文久二年(1862年)正月底才到江户,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万延元年(1860年)九月,幕府许箱馆大兴西洋产业。自那时起,北地不说一日千里吧,那也是大刀阔斧地搞革新,这样的关键时节,哪有心思节外生枝。
不过他仔细一想,真香!
养女怎么了,说起来也是德川家的公主啊。
这公方样的女儿,本来是非皇室、顶级公卿、德川主枝御三家、御三卿或分支松平十八家不嫁,就算下嫁也是国主这一级的大名,至于许配给旗本,没听说过啊。
因此崛家这是要发啊!
果然,来试探直秀的高家横濑贞固就把事情挑明了:
西丸样家茂下个月大婚,根据与京都朝廷的协议,之前公方样家定要退隐。但在这之前,公方样家定要办几件事,其中德川家公主下嫁崛家就是其一。
“这事情是不是仓促了些?”直秀闻言大惊,这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啊。
闻言,横濑只好微微一笑——你觉得仓促,我也一样啊!谁知道这豆包最后会砸在崛家脑袋上啊。
这德川家和岛津家联姻,是早就谋划好的——公方样家定、御台所笃姬两夫妻,和老中首座久世广周、萨摩隐居大殿齐彬勾连许久,而两家订亲的消息只是在此时才放出来。
至于岛津家的小公主日韦姫被收作西丸样的养女,也是早就定下的,可下嫁给哪家有力国主,却是在最近才有了眉目。
说起来,这还是直秀自己的原因。
他拖拖拉拉不肯提前到江户来,反而让公方样和老中首座久世下定了决心——就崛家了,这条大鱼可不能放跑了!
其实,家定、笃姬包括齐彬,早就属意崛家,但之前久世觉得有些过了,这崛直秀虽然在仕途上一日千里,但发家毕竟只有一代,传出去它不好听啊,因此很是争执了一番。
说起来好笑,这四位大佬的角度各不相同,但对崛家的实力评价居然相差无几,那就是一个字“强”!
其中家定的角度比较独特,他觉得直秀能预知地震,这妥妥滴妖人一枚啊,诸葛武侯也不过如此。
但他也不是全靠蒙:
这些年北地不断往江户城给他送新鲜玩意,别人觉得直秀是谄媚,可家定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从中发现了有趣之处。
家定从小就喜欢精致的小玩意,因此没少从洋人处购买。
这“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因此家定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就是北地的实力很有问题!
原因嘛,在于直秀送的东西越来越好,尤其是箱馆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开港之后,北地送来的不再是皮制品和玩偶等,这马车、香皂、气枪、留声机和小电话都出现了。
家定找人一打听,有的洋人有,可有的东西洋人也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虽然直秀一直说是仿制洋人的,可洋人没有你从哪里仿制的啊!
加上家定一直对直秀有“神通广大”的印象,因此他歪打正着、误打误撞,发现了直秀韬光养晦的事实。
而萨摩藩呢,就更是对直秀一系高山仰止了:
在齐彬的书房,现在还放着一样东西,这玩意简直成了齐彬的心病。
到底是啥让齐彬吃不好睡不香呢?
原来是一柄后膛枪!
嘉永四年(1851年
),刚刚接任家主的齐彬想搞兰式炼铁,当时西乡隆永跳出来表示,“幕府韭山炼铁所之成功,功在一人,那就是白主代官崛直秀!”
于是齐彬让西乡假扮商人去了北地,结果西乡不负所托,真把炼铁的工艺搞回来了,而且直秀还买一送二,送了《育儿秘术》和后膛枪的制造方法。
这《育儿秘术》嘛,效果实在是好,齐彬的子女自此再没夭折过,但后膛枪就恶心人了——折腾了十年,结果鹿儿岛愣是没有仿制成功!
说起来,也不是说一柄都造不出来,手工倒是造出来了,可不能量产顶个毛用。
这也是安政五年(1858年)戊午之难时,齐彬在鹿儿岛老老实实的原因——之前跟着齐昭摇旗呐喊可以,但由煽风点火到自己亲自上阵,齐彬就有点萎了。这后膛枪成了齐彬的心病,他不搞明白真不敢动手。
其实,直秀一系当年在北米搞出的后膛枪,问题还是挺多的:
有铜垫圈,闭气的问题倒不大;卡壳的问题因为有抓壳器,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工艺上的问题还是不少,尤其是火帽质量不稳定,哑弹时有发生。
但代差就是代差,一个打十个是不成,这打五个嘛,还是妥妥地。
虽然这些年来,齐彬拐弯抹角地是把事情搞明白了,这后膛枪感情是当年幕府偷摸地从海外买了一批,但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悬疑着,“这制造方法直秀是怎么搞到手的?”
自萨摩从1637年(宽永十四年)遥领那霸以来,岛津家就和别家大名不同,一直有独特的对外渠道。
但一直到安政六年(1859年)扶桑三港对外通商后,像这样的军国利器,西洋人一直对扶桑封锁——买就难了,何况是制作方法!
因为搞不清楚直秀的底细,齐彬就一直对直秀一系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或者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关注来关注去,萨摩这个外人反倒比幕府更清楚北地的底细!
说起来,这也不奇怪,除了齐彬,鹿儿岛上下也对直秀一系很是重视:
萨摩的最大收入来自蔗糖,可自嘉永七年(1853年)起北地开始广泛种植甜菜,这竞争对手能不关注么。
结果经过仔细追查,却发现源头是直秀一系从长崎搞的西洋种子。
坑爹啊,因此萨摩和白主的关系一度变冷,但白主系商人控制着当时箱馆奉行所一半以上的甜菜产量,这绝交是不可能绝交的,捏着鼻子也得一起联手抬价啊。
后来甜菜的种植扩散开来,联手抬价也没用了,但白主开始大量收购萨摩的烟草、茶叶和生丝,价格相当公道,因此双方贸易额不断扩大——萨摩是有那霸的渠道,但奈何卖不去高价啊。
在这个过程中,齐彬发现直秀一系可能有问题:
虽然披着商人的外皮,可齐彬由己推人,这商人还不是由武家控制的。
当时幕府是取消了株仲间,但各藩之间直接交易就算了,你一个御领和大名做大宗生意,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而且,白主加上箱馆能有几多丁口,买这么多货用得了吗?
但当时,齐彬以为直秀和自己一样私通外国做贸易,这对象么,极有可能是英、米、鲁三国——安政二年(1855年),箱馆成了英、米、兰的补给港,而白主北面就是鲁人领地,这做密贸易还是有便利条件的。
到安政四年(1857年)、五年,两次白主之战爆发,齐彬更是对此确信无疑——没有外援,凭啥能打败鲁人,别解释,解释就是掩
饰。
但自万延元年(1859年)箱馆开港后,隐居的齐彬可不敢这么想了:
当然,他还认为直秀等人是个二道贩子,可这个二道贩子不但能贩卖,明显还能自产啊!
当年三港对外开埠,洋商云集,萨摩的蔗糖、茶叶和生丝不愁买家,于是和北地的商贸开始下降——但烟叶在洋人哪里卖不出高价啊,所以鹿儿岛和箱馆的贸易并没有断绝。
于是齐彬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箱馆开始卖机械了,改良的纺织机、缫丝机甚至民用蒸汽罐,这些东西都在默默地销售。
和家大业大的幕府不同,齐彬一手兴办了集成馆事业,吃了不少苦头的他可是真知道其中的难度——幕府最懂西洋产业的,就是韭山江川家,但江川家和崛家是啥关系啊,没事扯这个添乱干嘛。
虽然都是些民用的机械,但经齐彬找人评估,这水平生产枪炮、船舶好像也没啥问题啊。
但齐彬很狡猾,包括幕府他谁没告诉,只是默默调整了对直秀一系的态度。
这就是灯下黑,箱馆自建炼铁所是前任奉行堀利熙一手操办的,直秀接手后幕府也没关注——这幕政千头万绪的,谁有心思关注一个小奉行所。
可齐彬不一样啊,他做梦都想着怎么参预大政,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是敌人呢”,他就真通过蛛丝马迹注意到了。
当然了,直秀一系一直交好鹿儿岛,甚至西乡留学后,还通过大久保以前的关系和萨摩精忠组不清不楚,这也是重要的原因。
原来,两次箱馆之战后,吉井友实、税所笃两人曾写信问过大久保:
“鹿儿岛锐士和鲁西亚人孰高孰低啊?”
“胜负未可知。”
大久保给老家的萨摩武士留了面子,说两者不分胜负,但为了怕造成误解,他又加了一句:
“英佛百人可抵萨摩千兵,不唯军械利尔。”
这可把吉井、税所恶心坏了,因此发书争辩,最后大久保没办法,只好请两人亲自到箱馆一看。
最后这两位还真去了——万延元年(1860年),井伊扫部头被刺身亡,齐彬通过活动回归鹿儿岛,这两位觉得待在萨摩也没啥大事了,就请假去了趟箱馆。
在安政五年(1858年)到万延元年这段时期,齐彬遥控家臣对抗笔头家老岛津忠教、忠德两父子一系,其中精忠组是出了大力的,因此吉井、税所说要到北地去看看,齐彬也就同意了,但叮嘱两人“务必要洞悉箱馆虚实”。
说起来,白主一系作为唯一和西洋人交过手的,其实力一直是各家关注的重点,但白主这些年愈发神秘,啥探子也没用。
原因嘛,白主虽然是幕府的御领,但因为创立的时候幕府没关注,基本上是直秀一系白手起家的,因此颇有点“水泼不入、针插不进”的意思。
加上直秀等人将实力放在了丰原,对外严格控制人员流动。
所以外人只能到白主逛逛,但这能看出来啥啊。
但直秀做了奉行,那箱馆番组的实力也可以作为参考,所以齐彬才这么嘱咐两人。
恰好,每年和历七月是箱馆公开大演练的日子——这一是为了纪念两次白主之战,二嘛,则是为了震慑西洋人。
吉井、税所恰好赶上了,于是混在人群里明目张胆看了个饱。
但看完之后,两人就面如土色,跑回鹿儿岛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幕府气数未尽,北地不可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