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伊扫部头就任幕府万人之上的大老,时间是安政五年(1858)四月二十三日,而他被刺身亡或者按幕府说的病重不能理政,则发生在今年三月的上巳节。
这样算来,大老井伊的主政时间是不到两年——比他前任老中首席堀田正睦的任期还短,堀田好歹是从安政二年(1855年)十月干到了安政五年(1858)六月,时长将近三年,就算减去井伊当大老的时段,那也足有两年半。
井伊主政的时期,幕政到底有啥变化呢?
除去“戊午密敕之案”和内斗,其实还他真干了不少事情:
简单分成对外和对内两种好了。
对外最有名的,当然是五国通商约定的签署了。
安政五年(1858),井伊在没有取得小朝廷同意的情况下,先后与米、兰、英、佛四国签署了通商约定,翌年又和鲁西亚签署了同样的约定,并按文化十年(1813年)的旧约,与其分割了北方的云雾千岛。
对此,扶桑有很多人不满,挑头的就是齐昭一系,认为退让太过。
可直秀一系却对此评价很高,力不如人奈若何,该签就得签,否则可就真变成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直秀等人在北地反复折腾,只是往后推延了一年,也没最终改变与鲁西亚签约的发生。这就是形势使然,不得不如此。
另外,后世有一个著名误解,那就是安政五国通商约定没有限期。其实呢,是有的,当时约定“十四年后修约”。至于后来改成无限期,那是庆应二年五月十三日(1866.6.25)幕府和西洋诸国签署的《改税约书》干的好事,而且那时也不是真的无限期,只是约定“如一方(西洋人)不同意,那关税不能更改”而已。
而且别人不知道,直秀知道啊,在他原本的世界里,1859年8月,鲁人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率9艘军舰兵临江户湾,提出“北地以北纬48°线划界,北虾夷地整体为鲁西亚所有”,但大老井伊一系予以坚定拒绝。
从这件事上看,井伊并非一味的对外屈躬卑膝,只是实力相差悬殊,不得不服软罢了。
而且,井伊还干了一件大事,可以证明他也不甘心一直屈从西洋诸国。
这件大事对幕末的影响非常深远,真正开启了公武合体的序幕——虽然齐昭一系早就提议扶桑大事需要京都小朝廷的敕许,但实际上还是只基本停留在幕府上奏小朝廷审判的阶段。京都想插手大政,实际上既没有体制保证又缺乏和幕府的合作基础。
当然了,如果齐昭一系掌权,那这两样有可能会补上。
安政五年(1858年)十月,也就是安政大狱开始后一个月,井伊在打压小朝廷的同时,开始试探,“能不能让皇室和德川家联姻?”
在这之前,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倒是将女儿嫁给过皇室,但公方样自己娶的却是顶级公卿的女儿或养女,这皇室和德川家联姻,无疑是井伊的釜底抽薪之计——大家争权夺利不要搞的这么难看,联姻多好啊,血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后啥事不能商量啊。
本来皇室是不同意的,毕竟这是自己最后的脸面和底线了——幕府名义上是臣子,这皇室公主嫁给臣子,太危险了。以己度人,如果皇室血脉断绝,那德川家过继儿子当皇帝,好像没啥不可以。再说了,安政大狱搞的这么难看,幕府你想屁吃呢?
但赤鬼井伊可不是好惹的,于是扶桑皇室就一直敷衍着,不说行也不是不行,“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轻率,总要先把细节都确认好了再说吧。”
而在此期间,大老井伊通过手下给小朝廷和皇室交了个底,“这开国只是权宜之计,等扶桑海防健全、兵强马壮了,到时自有计较。就算通商,这国本亦不可动摇。”
啥意思呢?
所谓国本不可动摇,指的是皇室还是皇室、幕府还是幕府,也就是说,井伊心目中的未来扶桑,还是现有治政架构,一切举动只不过是为了改良求存罢了。
而“到时自有计较”,则说明井伊对现在伏低做小也不满意,只不过是形势使然,只好暂且忍耐罢了。
其实,直到维新前,幕府都对西洋诸国充满了警惕,到最后洋人也反应过来了——后来英吉利转而支持萨摩、长州等藩国倒幕,这是有缘由的。
就算井伊和小朝廷的话有虚以委蛇的嫌疑,可幕府的法令总是真的在执行吧?
安政六年(1859年)五月,江户令禁洋服;同年六月,“禁鬻官衔、图籍及兵器于外舶。”
更在六月二十日,下令允许幕府旗本、大名及其陪臣可自行购买枪炮——以前是,先申请幕府批准了才可以购买,但这次是先买后报备。要知道幕府一直警惕各家积蓄武力,这回则是放开了一个大大地口子。
就凭这几道法令,说大老井伊对西洋诸国没有敌意,这谁都不信啊——难道买来军械是为了玩吗?总要有一个假想敌吧。幕府下发的法令,那自然不是针对自己,而此时幕府还是在扶桑一家独大,用排除法这么一看,那针对的自然只能是西洋人了。
同年九月,又令伊达庆邦、保科
容保、南部利刚、佐竹义就、津轻承烈、酒井忠宽六家助垦虾夷地。
这幕府直辖的御领都肯让出部分给诸大名,井伊一系都北方鲁西亚的提防之心跃然纸上啊。
同样可以说明井伊不甘心屈从西洋诸国或者说自强的事情还有:
自安政五年(1858年)起,幕府开始放松门阀之限,官学昌平簧改制,以前的招收对象只针对中高级幕臣子弟,如今下级武士子弟也可以入学了,而且也增加了各藩子弟的名额。同时,课本也从原来以四书五经为主的儒学经典,增加了经科、史书、刑名等内容。
至于幕府的西洋学术教育机构“蕃书调所”,保持了井伊执政前的扩大趋势,另外也在同年对各藩子弟开放——之前在安政四年(1857年)时,学生就约有190人。
作为重中之重的兵学,也在井伊执政期间得到了大力扶持:
虽说,推行西洋军制的讲武所,是安政七年(1860年)才从筑地铁炮洲搬到神田然后开始扩招的,但扩建可是之前就开始进行了。
至于水军,安政五年(1859年)幕府关闭了长崎水军传习所。
这关闭传习所,应该是后退咋能说是扶持呢?
原因在于,虽然关闭了长崎水军传习所,但这是因为军舰教授所越发壮大——幕府不甘心水军教练一直外人掌握。
安政四年(1857年),在江户讲武所内附设军舰教授所,教师方头取是直秀的老朋友麟太郎——胜义邦,其他教授、讲习为长崎传习所的毕业生,训练地设在了越中岛。
虽然关闭了长崎传习所,但幕府没有停止大肆建造海军的计划——除了扩建军舰教授所外,还准备大量外购战船。
安政七年(1860年)正月,幕府派遣了第一个出使西洋诸国的使团,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咸临丸访米”,除了担负协调的使命外,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购买战船。
同时,幕府也没有忘记自建战船,自从安政六年(1859年)佐贺藩献上了进口的造船机械后,幕府的第一个洋式造船所“长崎制铁所”就已经开始立项筹备了。
以上井伊一系的施政,除了安政大狱外,直秀一系并没有啥太不满意的地方,最多就是觉得low了点——想象力不够,制度建设不够大胆,执行力一般般,步子太慢。
但扶桑内部积弊已久,能做到这些就不容易了,换直秀亲自上的话,有些事情未必能做的下来。
可关于其它方面,尤其是内政,箱馆一系可对大老井伊没啥好评,一致认为,“这手里的烂牌打了个稀巴烂,真是意料之中、毫无惊喜可言。”
本来,安政五年(1858年)小栗忠顺提前当上了勘定奉行,虽说勘定奉行定员四人,可“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原本的大老爷们只会调和阴阳也就罢了,你小栗可是兰学先锋,又在长崎干了多年,学到的本事到哪里去了?!
结果除了推广农学有所成就外,小栗连韭山炼铁所都没保住——1858年坦庵先生死后,幕府开始分拆韭山炼铁所,将人员、器械大量分流到汤岛铸炮厂、横滨炼铁所和石川岛船厂。
按理说,这么开花散叶也没错,可是人、物要用起来啊,坦庵先生建立的先进管理制度在别的地方推行困难,这些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西洋学人才,很快学会了钻营奉承,跑冒滴漏那玩的甚是爽利——这倒是没辜负坦庵先生的眼光,都是聪明人啊,这学啥都賊快。
幸好,当初在直秀的建议下,韭山炼铁所建了一批配套工厂,这些都是商人或江川自家的产业,人员也多来自绳武馆的老人和韭山本地人。而这些技工要么更信任韭山的施政环境,要么没编制想走也走不了,这才给韭山保留了元气。
如今韭山能有一些民用机械的产出,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说到底,还是因为小栗和其他勘定奉行一样,都更信任官营,对民间产业哪不太看得上眼,一心想造几个大厂,然后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这个直秀也没法说,放大招之前是要摇很久,况且白主最初也是走的这条路。但幕府和白主有根本不同:
白主人少钱少,当时是迫不得已,可幕府地广人多,非要自己上这是要闹哪样啊!
反正幕府的内政在井伊时代成果寥寥。
另外可说的就是:
毁钟铸炮令终于废止了。
安政元年(1854年)十二月,小朝廷给幕府下了旨意,要求“梵钟均要捣毁以改铸枪炮”。安政二年(1855年)三月,幕府下令“销梵钟以铸大小炮。惟余古名钟、宗寺钟、报时钟不毁。”
在韭山炼铁所1857年炼钢成功、1858年仿制线膛炮成功前,这条法令一直在执行,给各地侵吞寺庙财产提供了借口,闹出的乱子很多——真以为光毁钟啊,这别的财物不也是可以加强海防吗?反正开了口子就收不住了。
安政六年(1859年)二月,也不知道是幕府醒悟过来——佛徒鼓动民众大乱太伤根基,还是因为铸造线膛炮用钢材就行,反正以“梵钟的铸铁中难以提炼出炮材
”为由,幕府废除了“毁钟铸炮令”。
另外两件事,虽然是在大老井伊遇刺后才实行的,但和他脱离不了干系:
第一件事是五品江户回令。
万延元年(1860)闰三月,幕府发出了五品江户回令,要求“为免扶桑紧缺,杂谷、水油、蜡、吴服(丝绸)、生丝五品,禁止直接与西洋通商,必须经由江户问屋操办”。
安政元年(1854年),老中阿部下令解散株仲间,就是取消了问屋商人的特权,既希望能促进流通、平抑物价,也是为了减少对各藩的经济盘剥,好汇聚人心。
如今这五品江户回令一出,虽然打的旗号是平抑物价、提高获利,可结果如何,大家都不看好——杂谷这些粮食管制一下是对的,可其它四品,江户问屋能不开捞甚至大捞特捞么,想想就不可能。
第二件事就是万延铸币。
这扶桑的金银汇兑是一比五,而海外是一比十五,直秀在嘉永二年(1849年)回扶桑时就特别提醒幕府了。可直到今年万延铸币前,明面上幕府愣是没啥动静——当然了,私下里,安政二年(1855年)秋,幕府开始偷偷地通过咸亨洋行“以扶桑金易海外银”。
这货币秩序可乱不得,因此直秀一系都老老实实地,除了偷偷吸纳一些黄金,并未从中大幅渔利。
可一直等到安政六年六月(1859年7月)三地开港通商,幕府都没啥动作,直秀当时就觉得,“坏了!”
果然,转过年来,到今年五月,直秀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以“海外金银比价不同,西洋商人大肆套利”为由,幕府发行了新的铸币,这万延小判金的含金量只有天保小判的三成三不到!
好么,这一下子造成的所有损失都由民众承担了。
除了幕府旗本以外,得闻“以扶桑金易海外银”的还有当时的老中后来的大老井伊,虽然大家斗得厉害,可在此事上居然保持了一致,真是活久见!
其实直秀早该想到这一点,因为除了以法令严格控制黄金流出这一条路外,逐年拉平金银比价差异才是合适的办法。既然幕府一直迟迟没有动作,甚至在安政六年(1859年)三港通商后,连本来的安政铸币都没发生——安政铸币稍微降低了含金量,那再期望幕府承担起这个重担就不现实了。
其实箱馆开港后,直秀作为奉行,他是用统一结算制搞定这件事:
家乐屋、喜梅屋、四季屋三家联手,在箱馆乃至扶桑各地发行金银票,存的是金子提取的时候还是金子,不主动要求金银之间进行兑换。
而对在箱馆的西洋商人,也是同样处理。
想拿鹰洋换丁银然后再拿银子换黄金,想多了吧,扶桑哪个商人敢帮忙,奉行所立马找上门去,“这防火做的不好,先关门整顿好了。”
当然,这也给箱馆带来的巨大的外部压力——各国商人纷纷抱怨。
但直秀一脸无辜地问,“为啥抱怨啊?”
这些外国商人唯唯诺诺却说不出理由,所以抱怨也没用!
但直秀却没料到幕府的处理方式。
直秀早该醒悟的,他之前多次让使番咨询勘定奉行小栗,而小栗一直避而不谈,这事情不是明摆着嘛——幕府就没安好心!
可直秀一直幻想,这“以扶桑金易海外银”的事情如果泄露了,幕府立马人心尽失,所以肯定要有所表示,最起码补贴各藩是要做的——箱馆是幕府直辖地御领,所以不用补贴?
但万万没料到,万延铸币幕府一步到位,把责任推给了洋商,同时据说是提高了对各藩的借款额度,这除了坑了普通民众,不但自己挣到了铸币的巨大利益,还卖好四方,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虽然万延小判金发行在和历五月,而三个月前大老井伊就遇刺了,可他能脱得了干系嘛——铸币这样的大事,筹划要好久,因此明显是早有预谋。
这限制西洋人兑换金银,肯定会被报复,而且说不得会有海运便利的各藩会私下勾结外人牟利,而在通商后延迟一年发行新铸币,弊处已见,谁也无话可说!
大老井伊,你这算盘打的可真精啊。
正是隐隐觉察到井伊会出歪招这一点,直秀才在樱田门一事上置身事外,既没通过小栗提醒,也没献上啥短铁铳、新式马车之类的。
当然了,因为直秀乱入,樱田门之变能不能发生还是两回事,但直秀这种态度,无疑代表了对井伊治政的不认可。
捡知道的、能说的,秀念和尚与江木繁太郎议论了个痛快,之后他开始旁敲侧击问起备后福山藩的日后打算。
可想到,热衷政事的江木却两手一摊,“本家不过是水波逐流罢了,能安定一方就是万幸。”
秀念也不好说啥,只能暗戳戳地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你们坐不住的时候。”
可当时和尚可没料到,幕末风暴里人心诡谲,等江木随着大殿阿部再出山的时候,这双方是敌是友?大潮汹涌,未来谁能完全预料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