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使番松前顺丰是知道直秀可能有海外瓜葛的——嘉永二年(1849年),直秀返回扶桑的时候,松前在长崎目付所参与了相关处置。
但咸亨洋行与直秀之间的关系,因为架构上有数道防火墙的存在,连小栗忠顺都只是对此有所猜测,那松前就更摸不着跟脚了。
但在此前幕府与咸亨洋行的密贸易中,松前他获利甚多,自然不会不反对再来一次——当然了,估计咸亨洋行这样的好事难找,不过万一呢?
受勘定奉行小栗忠顺所托,他开始转弯抹角地问及箱馆开港通商后,直秀是否有钟意的西洋商人,尤其是“特别诚实可靠的”。
按理说,今天是松前到达箱馆的第一天,说这个未免显得过于急躁了。
但使番松前他也没办法啊,这也是逼不得已:
等明天当众宣旨后,虽然他这个使番身份还在,但手里可就没有拿捏直秀的东西了,因此,现在不问,以后就难了。
说到底,于公,如今直秀是堂堂地远国奉行、大身旗本,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轻易指使的;于私嘛,松前作为小栗忠顺的心腹,知道小栗和直秀如今的关系看似亲密,但实际上却开始疏远,这事情不好办啊。
因此,不趁着现在问,难道还要等过年啊。
直秀倒是个好脾气的,不顾一旁大久保的眼色,一口答应留意——毕竟箱馆今年和历六月二日才对西洋人通商,交朋友哪里有这么快的。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为了不耽误使番大人休息,直秀、大久保两人告辞离开,
将两人送走后,松前回到屋敷里反复琢磨,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操之过急。思来想去才恍然大悟——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受到了对方的气度压制。
“这不应该啊!”松前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其实,从得知江户取消了箱馆十万两“手当金”而直秀和大久保不动声色开始,这场面就不受松前控制了:
如果直秀两人着急甚至愤怒,只要情绪显露于面,那松前自然就抖起来了。
可人家不动声色,满口的尽忠报幕,那对不起,明显是十万金不在眼里啊。
既然无所求,自然这谈话氛围就变得有利于直秀一方了。
想到这里,松前也是服气的。
天保十四年(1843年)他和直秀相见的时候,两人都是二半场,但自己是长崎目付的手下,直秀不过是一介游学的,当时直秀虽然对自己不卑不亢,但奉承的心思还是有的。
可如今不过十几年,自己费劲心机成了旗本,可人家更牛,响当当的大身旗本、远国奉行,真是后生可畏!
尤其是这气度。
自从自己当了幕府的徒目付后,自问也见过不少重臣。这风流举止直秀是比不了,但其顾视之间,真诚热切的态度之下,却自有一股自该如此的气度。而这种自信满满地举止,自己只在靠山小栗忠顺的身上见过。
说起来可笑,江户那么多的名臣大将,自己见过不少,连大老井伊扫部头也曾远远望过,生死富贵一言可决、胸藏锦绣覆雨翻云的贵人器量那是见过不少,可这生机勃勃的昂然之意,所见却是不多,难怪外人称江户中枢“多有暮气”。
咦,不对啊!
直秀还可以说是英姿天授,可这大久保自己也曾见过,当初虽然伶俐,可激愤之情满面,如今也是一副踌躇满志的姿态,顾盼之间颇为威仪,难道这北地开拓如此养人?
为了捞个好前程,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老二、老三都踢到北地也来锻炼一番?
不提松前一肚子官司,直秀和大久保出门后,两人一路都沉默不语。不过,直秀还是一副温和放松的姿态,大久保的脸色看起来却有些刚硬。
看大久保有心事,尽管刚才和松前已经一起吃过酒了,直秀还是将其拉到家主小酌。
“江户这是乱命!”席间只有两人,大久保也放开心扉直接向直秀抱怨。
江川英敏虽然是箱馆奉行并,但一直代直秀到处在北地巡视,真正的文臣之首还是大久保利济。
这些年他辛辛苦苦地经营北地,这当家的才知柴米贵,因此没了每年的十万两“手当金”,大久保甚是不平!
“十万两多么?多乎哉,不多也。”
大久保看直秀这样,气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年,也就是1859年北地的总预算是81.6万金,而总支出则是85.4万金,入不敷出!——当然了,这是密帐,给幕府看的明帐可不是这样,那本帐是将将持平而已。
从明帐上看,少了十万金北地非出大乱子不可,因此箱馆奉行所只有裁撤番组一条路可走,而且同时还必须勒紧裤腰带,把各种开支都缩减许多。
“大老井伊扫部头所谋非小啊。”
直秀不敢再逗,大久保可是劳苦功高的老黄牛,惹急了人家撂挑子不干了,那自己不就傻眼了。
两人开始分析幕府这番用意。
要说幕府对箱馆奉行所有提防,那肯定没错:
安政五年(1858年)直秀是回了北地当箱馆奉行,可就在同年,原白主陆上大番头村田永敏却调到江户,虽然他还挂着箱馆陆上大番头的名义,但却被以传授兵法的名义,被安排兼任了讲武所教授,一直没被放回来。转到年来,村田还因“育人有术”被奖赏,从第二次白主之战后的二百石,增加到二百二十石。
虽说二十石不多,可如果讲讲课就能增加家禄,那江户武士还不人人抢着做教授、讲习,为此打破了头也不奇怪啊!
尤其是,村田在江户筑地铁炮洲可是风光不再,不但被讲武所众人排挤,而且所授课业也被一些学员质疑,他是仗着脸皮厚才无所畏惧,刚刚一年,这“育人有术”真不知从何论起。
因此,幕府拉拢村田之心昭然可知。
同样,1857年二次白主之战后,幕府对原本放养的北地群臣大加犒赏:
当时的白主奉行江川英敏,家格一跃成为千石——之前是六百石;
大久保利济、村田永敏、中滨万次郎三人,旗本家禄由五十石增加到二百石——大久保是白主町奉行,村田是陆上大番头,中滨万是水军大番头;
白主奉行所的其他重要组头、番头也由御家人谱代升为五十石的旗本。
这帽子满天飞,当然是希望收获大把对江户的忠心了。
而且,这次的家禄也不再是由白主奉行所代发了,而是由幕府发放,因此大家和其它的幕府旗本一样,不得不将家人送到江户居住——当然了,和直秀类似,老婆被特许留在北地,孩子嘛,女孩不管,男孩里的长子必须被送到江户去。
这些江户的留守儿童,好听点是不需要在北地受苦,但实际上就是人质。
为此幕府破了好一笔财。
再说了,虽然箱馆和白主合并,奉行所的大政也委任给直秀,可新设立了箱馆目付,任职的还是原箱馆奉行堀利熙,这任命真是绝了!
在未任箱馆奉行之前,堀利熙就是幕府的御目付,论身份就高过这箱馆目付。
把在箱馆之战惨败的
堀利熙任命为箱馆目付,那为了东山再起,他还不得拼死搞事啊。再加上堀利熙在此地做过正牌子的奉行,根基牢固,这还不把直秀盯得死死的。
再说了,日后随便找个借口让直秀滚蛋,那备选的人都不用派,堀利熙官复原职不就得了——这还是奉行并江川英敏不愿意接任的情况下。
要不是都说中枢多人精呢。
但真要说幕府对箱馆多加提防,那肯定是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1856年白主奉行所被定了三万石的石高,那是直秀等人做贼心虚。
因为虾夷地不产大米,靠渔猎为生计,而幕府以米产论石高,所以原本统领北地的松前家是无石高大名。
到了1854年箱馆奉行所成立,因为划归大部分虾夷地为御领,幕府补偿了原领主松前家三万石的领地以及每年一万八千两的手当金。按四公六民计算,当时相当于给奉行所定了七万五千石的石高。
以此计算,奉行所每年应收三万金——安政五年(1858年),不算支出,箱馆奉行所的年收入为三万五千余金,其实堀利熙当奉行的时候干的不赖。爱惜清誉的他不扰民,松前家又在1854年交接的时候较劲脑汁拉走了大量领民,能收到这个数,真是不错了,甚至可以说堀利熙经营有方也没啥问题。
如今与鲁西亚议和了,这三万五千余金,加上箱馆可截留对西洋人通商的二成关税——1859年预计关税为一万五千金,那就是再加三千金,总计三万八千金。
要知道,白主奉行所以前可是自负盈亏的,因此这三万八千金可以全部用在虾夷地。
当然白主以前的年贡还在,合并后继续由箱馆奉行所交纳,可箱馆奉行所的年贡可一直没有——幕府一直往虾夷地扔钱,年贡要能收的上还至于这样!
实际上,三万八千金只需养活一千二百名定番里的八百人,就算还有奉行所的闲杂人等——旗本由江户发俸禄,御家人的俸禄由奉行所自理,这大体算下来,如果不建五棱郭了,取消十万金的补贴,这还真不能算幕府苛待。
当然了,军械更新、福利待遇啥的肯定是不如以前了。
可箱馆自己有炼铁所,幕府可没说收回去,这自力更生不可以吗?你直秀一介后~进,幕府将箱馆交给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要是不为难,你能坐上这个位置!
再说了,每年补贴松前家的一万八千两手当金,可一直是江户在付的,按理说,这钱就应该是箱馆奉行所出。
做人嘛,方方面面都要看到,不要只盯着自己的利益。
其实,大久保在细政上比直秀精多了,这方面他早就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还是有点不忿:
“说是没钱,可以金易银江户不是赚了255万金嘛?”
“是相当于255万金的白银。”直秀更正了一下大久保的说法。
如今北地发展到现在,已经接近图穷匕见的阶段了,大久保等骨干自然也深度参与到机密中来。
幕府以“以扶桑金易海外银”,帮助运作的是咸亨洋行,但实际上换得的银子,自1856年就大部分出自北地鸿之舞金银矿。
1858年回到北地后,直秀也开始遮遮掩掩地将大部分情报共享给大家。
而为了更好地把握大局,以金易银的消息自然也在其中。
但大久保这种“捡不到钱就算丢”的想法,真是让直秀头疼——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养成的视角呢?
直秀只好告诉大久保,幕府对这笔钱有大用,那就是准备富国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