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湛蓝的海水,可涌上岸却不是那么纯净;原本幽寂的涛声,此时也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随从想要前去制止喧闹,但被主人禁止了,“那是米夷的捕鲸船员,不要多事”!
安政三年(1856年)八月,箱馆奉行堀利煕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有点烦躁。
“堀殿亲迎,愧不敢当啊。”
看着江川英敏小跑过来嘻皮笑脸的样子,堀利煕的心情徒然好转,年轻又充满了朝气,真是令人羡慕啊,好希望属下都能这样子。
“不成体统!”
英敏听了这句笑骂也不以为意,他这两年没事就跑箱馆,堀利煕的古板他早就不以为然了——按直秀的话说,“口不对心就是闷骚,越反对就是越喜欢。”
再说了,自己是四百石的旗本,愿意听是礼仪,不愿意听就可以不理!——自从自立成为家主之后,英敏彻底放飞自我,一丝也看不出在江户谨小慎微的模样了。
作为白主奉行并,他本不该轻易离开北虾夷地,但这次不来不行,箱馆炼铁所的小高炉点火,堀利煕不放心,特意请他这个曾经的炼铁所头取过来帮助把关,甚至特意到码头迎接,给足了脸面。
不过就算堀利煕态度冷淡,英敏改出的力还是要出,因为这个产业白主也有份啊。
箱馆炼铁所名义上是幕府建立的,但其实是三家合营,松前家、白主奉行所都有所贡献,另外就是箱馆奉行所从江户要的大匠和技工——从韭山炼铁所抽调的,算起来都做过江川英敏的下属。
英敏憋着笑,去年他为了替白主获取宗谷的管辖权,答应了堀利煕不少条件,结果现在这位箱馆奉行大人反过来要求自己,真是十分好笑!
“看人挑担不吃力,事非经过不知难。尝到苦头了吧,兰学产业哪里是这么好搞的。”
安政二年(1856年)二月,幕府将虾夷地大部划为御领,又在接下来的和历四月,令伊达庆邦、佐竹义睦、津轻顺承发兵北地,加上原本的地头蛇松前家,四家协助箱馆奉行戍守虾夷。
没有高效燃料、高产种子、牛马或重型机械,大面积开发高寒地带就是痴人说梦!
“幕府遣清水氏遗臣及士庶千余人于虾夷使垦荒”,结果人费劲巴拉地刚到了箱馆就出了大纰漏,这也缺乏哪也没想到,还有水土不服的一大堆,这要不是白主依约出手相助,堀利煕这个箱馆奉行当时就要出个大丑。
还有,去年英吉利香江分舰队在箱馆的两次补给,也是白主垫付的,要不然,粮食真被一扫而空后,箱馆上下就得吃几天土!
之后,箱馆奉行堀利煕终于觉悟了,江户太远靠不住,松前家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只有人少的白主最靠谱。
因此他特意上书,要求将江川英敏转任箱馆奉行并,但江户没批准,只是特许箱馆和白主两家奉行所可以“守望相助、互通有无”,因此白主奉行英敏也可以跑到箱馆——只要堀利煕同意。
两地算是双赢吧,堀利煕在到北地前是资历深厚的御目付,人脉极广,从江户要物资和金钱可能要不到多少,但要个法令支持还是比较容易的。
比如,白主打着他的幌子在去年大肆移民,居然也瞒天过海实现了——前年六月近畿诸国地
大震,十一月东海、东山、南海各道的大地震兼海啸,灾民不计其数,但白主奉行所牌子不亮不好招人,但以幕府的名义招人可信度就高了不少,不少破产的百姓、町人一咬牙就上了船。
当然,堀利煕给白主背书也不是白干的,箱馆奉行所也占了不少便宜,最起码给英吉利舰队的补给不用还钱了——英夷可不是啥好鸟,第二次可没给金银,完全拿一堆抢来的破铜烂铁和西洋家具、字画结账,按市价算白主最少亏了三、四千两黄金。
至于这个箱馆炼铁所,这次还真不是堀利煕又刮白主的油,反倒是白主主动帮忙的——这是当年换取宗谷领的代价。
其实白主也心甘情愿,因为直秀、英敏打的是借鸡生蛋的主意——直秀早就想在北地建炼铁所,但白主的积累不够,尤其是人才培养困难,导致如今白主炼铁所其实只能做机械加工,依然不具备大规模炼铁的能力。
本来,这只鸡另有其人,那就是原本的领主松前家。
但松前家就是个废物!
早几年,白主就承诺辅助松前家建立炼铁所,可号称几代兰学大名的松前家,不但凑不出足够人才来,而且还遇难则退,居然中途撂挑子了。
1849年—1853年,修建新居城富山城时,松前家倒是振作了一把,在白主的帮助下把青砖和火山灰水泥搞出来了,但之后发现甜菜可以制糖后,就把研制成功的防火砖丢在一边,再也没考虑过小高炉、反射炉啥的,把直秀气了个眼冒金星!
堀利煕作为箱馆奉行颇有宏图大志,在英敏的挑唆下,1855年春,他趁自己还没赴任就从幕府拿到了炼铁所的建造许可,由此接任松前家成了白主炼铁的第二只鸡。
后来在白主的牵针引线下,松前家抱着对前期投入废物利用的心思,也加入了进来。
加上英敏的面子,堀利煕从韭山坦庵先生那里又划拉来一些大匠和技工。经过一番努力后,安政三年(1856年)八月箱馆炼铁所建造完毕,静等点火。
因为前期下了大本钱,所以点火顺利成功,堀利煕不顾气度,当时喜形于色、险些失态。
他这么开心是有原因的,因为江户在今年通知他,箱馆的投入必须减少:
去年的和历十月,“江户地大震”,虽然幕府早有准备,提前疏散了不少人,而且要求留守人等都在空地的稻草堆边休息,但当时已经是冬天,总有那么不愿意遵守法令的,所以还是有几千人员伤亡,并失火引发了大火灾。
总算在公方样家定的严令下,常备军大番组等都严阵以待,所以最终没变成席卷全城的火灾,不过当时房屋倒塌无数,加上亦然是冬季,所以损失颇大。
这几年连年地震海啸,幕府也没余粮啊,所以虾夷地的额外投入被砍了个精光。
至此,如果箱馆奉行堀利煕还想招揽移民和开发土地,那就只能自力更生。
他思来想去,唯一的路子就是挖煤和炼铁,因此箱馆炼铁所和钏路、石狩两个煤田现在就是他的命~根子——虾夷地的土地开发不多,渔业倒是繁荣,可松前家几百年也不过聚集了四万多人,可见此时的渔业它不靠谱啊。因此还是煤和铁值得期待。
现在小高炉点火成功,堀利煕那个美啊,虾夷地不缺铁砂,又有石炭矿,这是
要发啊,而且新来的移民不愿意开荒的话,也可以安置在箱馆打铁,铁炮造不出来那农具总行吧,他仿佛从炉火中看到了一条金河。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开始牙疼。
松前家哪些土鳖好说,眼皮子太浅,当初说好每年分一小笔费用即可;可白主却要求包销一半的产量,虽然价格随行就市每年一议,箱馆吃不了亏,不过生铁和铁制品的价格能一样么,这平白就少了一大笔进项。
但堀利煕也不敢翻脸,因为韭山炼铁所提供的大匠和技工大部分都待不了多久,而其他人手和以后的补充都是白主提供的。
江川英敏就是出了事故才被发配到北地的,而横滨炼铁所听说也事故不断,所以这炼铁必须是兰学人材,对于这点,堀利煕是清楚的。
人材是可以培养,但兰学人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远水不解近渴啊,一天离不开白主的人,他就一天不敢翻脸。
堀利煕倒不是没有歪点子:
但炼铁所里白主的人都不受拉拢——他们都算是直秀的亲传弟子,只要直秀不倒,那都算家主近臣。平白无故改换门庭,“现钟不打去铸铜”,脑子没问题吧。
至于扣下韭山炼铁所的人,甚至再从江川太郎左卫门那弄一批过来,他想都不敢想——自从拿破仑炮造出来后,韭山地位徒增,现在谁敢动江川,谁就是和幕府中兴大业过不去。
而且堀利煕还听说,韭山正在搞什么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到时铸炮就不用靡费贵重的铜货了。其中幕府投入相当之大,这时和江川放对,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再说了,白主、韭山都对自己亲近,白主更是箱馆存齿相依的盟友,生铁还没见着呢,自己就“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见利忘义,怎么也说不过去!
“修行不够啊”,堀利煕摇头失笑,自己居敬存养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英敏哪里知道有人刚刚动过歪脑筋,他还以为堀利煕害怕炼不出铁来呢,“也是,自己炼铁出的事故还惊动了公方样,人家不信任自己也有情可原。”
他安慰了一番堀利煕,暗示自己今非昔比,“几个大匠也是韭山的老人,我检查过了,万无一失!再说‘科学实践难免犯错么’,这次不行下次准行。”
这安慰还不如没有,把箱馆奉行吓得一愣一愣的,啥心思也顾不上了。
不过好歹第一炉铁是顺利出炉的,不但没事故,质量也符合预测,这才让堀利煕长出了一口气。
堀利煕当场表示会替炼铁所众人请功,至于赏金也会立刻如数兑现。
回到奉行所后,他又下令务必保证铁砂和焦炭的供应——石炭和铁砂都是虾夷地自产的没错,但产量不高,原因就是这人力却是太问题。
原本的地头蛇松前家是老老实实地把领地交出来了,可很多武士家属及领民跟着原来的领主去了陆奥国梁川和出羽国东根,虽然迁移的只有十分之一不到,可架不住本来虾夷地人就少啊。
现在幕府因为江户地震缩减了对箱馆的供应,自己再大力挖矿,那种地的人少了,粮食供给怎么办?
马铃薯虽好,但自己还是有些担心,难道真的照英敏建议的做?不过就算自己倾力出手,这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