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船有异动!”
林大学头和江川太郎左卫门闻讯赶紧赶到码头,发现黑船正在点火起锚,而航向正是东北!
闻讯赶来的其他几位幕臣和林大学头一样脸色煞白——原来米船的锚地在横滨村的东南处海面,其东北方正是江户的品川港近海,难道米夷要在此时翻脸?
可这时候翻脸的话,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下午己方的水中培烙演练刺激到了米人,因此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江川——主意是你提出来的,善后也得你来啊。
坦庵先生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松崎满太郎和通译前往米船交涉,浦贺奉行所的支配组头黑川嘉兵卫随行——黑川是之前乘船与米人沟通的主要人选。
佩里听到江川来了,也没玩欲擒故纵那一套,让他们顺利地登上了旗舰萨斯喀那号,等上船一看,好么,米方的六个交涉人员都在这艘船上,明显这就是个局!——佩里的副手亚当斯兼任波哈坦号舰长,阿伯特是马其顿号船长,如果真要北上江户,那这两个人应该在自己的战船上才对。
“君为何而来啊?”
“佩里提督点火邀客,不得不至矣。”
听到江川的回答,佩里等人哈哈大笑。
原来,下午米方几个人一回到船上,就召开了紧急会议:
触发式水雷的出现可是一个大问题,该怎么应对呢?
虽然大家都不相信扶桑能研制出此种军械,可事实摆在眼前,别管是造的还是买的,毕竟九艘船都停在江户湾里,如果对方大肆布雷的话,岂不是被困在这里了?
因此亚当斯建议分兵,稳妥起见,把部分战舰开到外海去,这样扶桑动起手来有所顾忌,己方的应变选择也比较多。
不过佩里仔细思考后认为不妥,他的理由是这样一来不就示人以弱了么,所以即使分兵也要先到江户近海转一圈再说。
但无论如何,这个计划实施也要等到晚上或明天早晨。
原来,此时的江户湾内风力很小,而米人的蒸汽舰都是火管锅炉,完全熄火后启动时间要3-4个小时,而为了省煤,平时九艘黑船的三艘蒸汽舰里只有一艘保持点火状态,所以按时间计算,只有等到晚上才能行动——如果好运月色明亮的话。
不过佩里坚持现在就全部点火,这是为了给对手施加压力,“交涉就如同拳击一般,在重拳出击前大家小心翼翼地相互试探,希冀对手露出弱点。”
果然,蒸汽船点火没多久——起锚啥的都是装的,就是掉头做个样子,其实根本无法高速行驶,从来不曾亲自上船的扶桑谈判人员就破例登船了。
通过这一番试探,佩里确认幕府方面没有开战的决心,而且他对来访的人选也很满意——坦庵先生是第一个和他私下交流的幕府大员,而且言谈举止中也不像其他对手一样对米人严加提防或者过于敌视,其本身也显露出过人的才干和决断,因此佩里认为自己的突破口就在江川身上!
是的,佩里现在也有些着急了——东天竺舰队的使命是保护通商和侨民,现在唐人的长发之变闹的很凶,自己为了个人使命将舰队的主力都拉到扶桑来,这都快两个月了,再没有实际成果,手下和水兵就该闹起来了。
见面之后,佩里让人布置酒食,非要江川等人在船上用餐,可江川上船不是来吃饭的,他直接开口询问佩里点火拔锚的意图。
秘书奥利佛.佩里表示交涉的时间太长了,“从2月13日来到,直到3月8日才开始正式交涉,期间你们反复请示江户,一直拖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这样效率太低,不如大家在江户交涉好了,也省得你们来回奔波。”
“权限不够”,这个问题说起来让作为交涉人员的江川十分尴尬,一时之间他竟然无言以对。
“鄙国自有国情如此”,跟着来的松崎满太郎仗着胆子说了一句,结果佩里听到翻译后大怒,一挥手就把他和黑川嘉兵卫都轰到甲板上吹风去了,只留下江川和通译崛达之助两人。
江川苦笑了一下,这米人是真没安好心啊,单单留下自己,回到岸上又是一番猜忌——虽然有通译在场,但通译人轻言微,说啥还不是看上面需要,可自己又不能拂袖而去,否则黑船真开到江户去,打不打起来不说,这惊扰公方样一条罪名就够自己刨腹的了。
“提督英明果决,避难港、补给港江户已授现场以全权,通商则万万不可。”无计可施之下,江川只好自己把底牌掀开了,好歹先把眼前这关闯过去再说——其实按江川的想法,通商也不是不能谈,扶桑这个鸟样,只有大力引进兰学技艺和产业才能中兴,不通商难道等死么。
“之前的远程岸炮和今日的触发式水雷,到底是什么来路?”
“困兽之斗罢了。”面对佩里的步步紧逼,江川只能咬紧牙关硬抗,这两样是幕府如今的依仗,跟脚是万万不能说的,但“困兽之斗”一出无疑就是服了软,表示打起来赢面很小——坦庵先生也可以不说,或者虚张声势,但他打的算盘是,这次先把米夷糊弄走,回头抓紧时间铸大筒、建大船,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启战端。
“这是明目张胆地反叛吧?”通译崛达之助的汗水滴滴答答往下淌,“困兽之斗”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翻译。
坦庵先生长叹一声,自己用兰语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现场的米人一听都愣了,交涉了这么久,眼前这个家伙隐藏不露,结果居然会说兰语!扶桑人太它么狡猾了。
佩里赶紧安排副手亚当斯出去压迫甲板上的两个扶桑武士,他算看出来了,江川其实是个硬骨头,只是顾忌太多才临时服软的,那个松崎满太郎看着强硬,其实色厉内荏,估计吓一吓什么都能说出来。
江川由得米人折腾,他只是坚决把通译崛达之助带在身边。
过了一会,亚当斯回来了,他对佩里摇了摇头,外面两个都不懂兰语——对兰语“马上要开战了”都毫无反应,应该没错。
佩里想了想,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压着江川和松崎当场画押签字吧,那就真不成样子了。
江川起身告辞——所谓宴请就是托辞当不得真,也懒得问黑船之后是否要北上江户,佩里亲自把他送下船,在江川要下船的时候,佩里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方好意而来,不会擅起刀兵”。
坦庵先生闻言色动,停下来,让通译当众询问,“黑船点火只后驶向何处?”
佩里仰天长笑,这它么的扶桑人,不但听的懂兰语,连英吉利语也会,幸好自己把东天竺舰队的全部家当都拉出来了,不然这结果真不好说!
等他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之后,正式宣布“只要扶桑一方好好交涉,米方这边不会节外生枝”,言下之意就是今天就这么算了。
果然,江川等人下船不久,米人战
船重新开始下锚,蒸汽船的动静也渐渐平息了。
看大势已定,憋了半天的松崎满太郎凑到坦庵先生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和米人私下说了啥”。
“江川大人怒斥米夷反复无常,对方大怒,用短铳威逼,可大人临危不惧,米夷见此大为钦服,因此礼送大人下船,并且在最后也取消了北上江户的计划。”
“嗯~”,江川太郎左卫门听了一脸懵懂,他看着抢先说话的通译崛达之助愣了,这和事实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啊。
可凑过来的崛达之助一双小眼睛非常真诚地看着自己,左眼写着“恳求”,右眼写着“饶命”,江川立刻懂了,实话实说的话,自己刨不刨腹不知道,可作为通译的崛达之助死定了!——谁让作为小人物的你参与了此事呢。
坦庵先生也被气乐了,反正就自己和崛达之助在场,怎么说都由得自己两人,这事这么处理也挺好,今天算是这个小人物救了自己一命——至于其他人会不会问米人?他是不怕的,真发生这种事米人会承认么?再说了,只要黑船不去江户,谁敢刨根问底,嫌事情还不够乱么。
果然,真如江川所料,林大学头等人听说黑船停锚了,欢欣雀跃,啥都没问就让自己尽快休息了——随行的松崎满太郎也在船上琢磨过味了,说啥都没有结果重要,不出事就不要无事生非,等林大学头问起来,他也就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了。
之后双方继续第三回合的交涉。
这次交涉的时间最长,和第一轮一天(3月8日)、第二轮五天(3月13日-3月17日)不同,这次陆陆续续谈了七天,终于在西洋历3月27日下午达成了关于避难港和补给港的十四条约定。
期间双方唇枪舌剑,佩里多次指责扶桑不是文明开化的国度,对幕府的野蛮法令、不开放的态度和不熟悉世界惯例大加嘲讽,指出肉刑和砍头是野蛮人的做法、正式的审判程序天经地义、自由迁徙是民众的基本权益,而林大学头等人也引经据典,对佩里提出的多项要求加以限制。
但双方都有意尽快达成约定好完结此事,所以最终还是达成了十四条约定。
和直秀原来的世界不同,这次的《扶桑米国和亲约定》草约有三点改进:
首先,第九条“最惠国”的约定更改为双方再次协商,——原本的条文是“扶桑政府给其他国家更有利条件时,米国得均霑之”。
但江川太郎左卫门认为最惠国应该是双向的,佩里坚决不同意并以势压人,但这次林大学头等人也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最后大家各让一步,“如果米国觉得吃亏了,可以再次协商,但商谈本身仅限于此,不得逾越其它约定内容。”
另外新增了两条,一是局外中立,如果米国与第三国交恶,扶桑对双方都不做支持,米船不得与对方在扶桑海域交战,否则避难港和补给港立即停止;另一条是约定十年一议,新约提前两年开始商谈,如商谈不成则旧的约定自动废止。
《扶桑米国和亲约定》草约报到江户后,虽然争议很多,但毕竟没有太碍眼的地方,所以最后也顺利通过了。
西洋历1854年3月31日,双方正式签字,约定即时生效,黑船第二次来访的风波暂时平静下来——佩里坚持要考察作为避难港和补给港的伊豆国下田港和虾夷地箱馆港,之后还要签订补充的细则,但无论如何,米船开始分批撤离江户湾,局势就此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