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圣主尚文,大开科举,书生文人便受人崇敬,连带着周边产业也十分兴盛。无论哪个时代,商人们永远跟着风向标走,笔墨纸砚还好,可折扇玉佩这一块却是被炒得红红火火。
祁佑在旁站定,看到一排扇面便想到了春归的意图。
知平凑到他耳边悄声问:“祁佑哥哥,嫂子要做什么呀?”
祁佑低声道:“嘘,咱们先不打扰你嫂子。”
知平连忙点头,捂住嘴巴。
祁佑笑笑,抱着知平在门一侧静静地看着。
春归走进铺子就有伙计迎上来,那伙计见是个女子神色也无半分不妥之意。
春归扫了一眼铺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柜排列三层的成扇,扇骨均古润苍细,打磨光亮,第一层题字,楷行草皆有;第二层描了画,多是墨笔勾勒湖光山色,千篇一律。春归看到这儿心里便有了数,成扇在这儿基本上已定了型;第三层不过是多加了一枚扇坠。
看完了成扇,她又看了一眼在旁的伙计。身上穿的虽然朴素,但十分干净,也不因为她身着普通而面露傲慢。可见这家铺子的掌柜是个好相与的人。
她转身道:“劳烦小哥,叫一下你们掌柜的。”
伙计摸摸脑袋不知所以但也听从,小跑进去叫人。
春归看了一眼乖乖待在门口的一大一小,笑了笑示意他们再等一会儿。
没一会儿掌柜就出来了,和她想的一样,掌柜身形清瘦,脸孔端正,眼神清明,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春归行了个小礼:“掌柜贵姓?”
那人看是一个面貌清丽,虽衣着清苦但态度却不卑不亢的女子,心里不免讶异。
“小娘子好,周边都叫我齐掌柜,敢问小娘子有何事?”
春归淡笑道:“齐掌柜好,你家的扇面只有这单色调吗?”
齐掌柜一愣,又笑道:“敢问,何为单色调?”
春归走到那一柜子折扇前,指着第二层:“墨水勾勒,湖光山色,再没有其他的样式吗?”
齐掌柜疑道:“扇面不就是这样?”
“梅兰竹菊,四时景物整一套,红荷青竹,清水远山……这些画样儿都没有吗?”
短短一句话,齐掌柜听着便恍了神,他当即走上前两步,伸出的手又怕礼节不当收了回来。
“你......你说得慢些。这梅兰竹菊,四时景物整一套是何意?红荷青竹是点了颜色?”
春归微微一笑:“君子高风亮节当为梅花之傲,兰花之幽,青竹之坚,菊之淡。若以梅兰竹菊为扇面自成一套君子之扇,想必销量会更上一层。”
“至于红荷青竹......我观掌柜的这件铺子,扇面多以墨色为主,为何不点上颜色。”
齐掌柜暗暗道:梅兰竹菊,梅兰竹菊......这种整套的卖法他还从未试过。
可说起这颜色,他皱了眉:“不瞒小娘子,确有画师在扇面上画红点翠,不过大都用在女子团扇中,还未见男子折扇也这般。”
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春归,抬手作了一个揖:“想必小娘子是念过书见过世面的,老齐我请教了。可实在是在男子折扇中点色闻所未闻。”
春归摇头退了半步:“齐掌柜客气了,请教不敢当。”
短短几句交谈,市场上扇面图的行情她已心中有数。
这扇子是当今重文之后的产物,不过短短几年的进程,官家小姐,文人墨客都以执扇为荣。颜色用得分明,男女之间便在无形中划了道分水岭。想来是有画师给女子扇上了颜色便刻意不在男子折扇上用颜色。一副墨色的画更显文人庄重之感。
这些年女子扇多是美人吟,颜色繁复,极尽多样,文人扇便对颜色敬而远之了。
久而久之,众人就像这掌柜认为的,折扇一旦沾了颜色,便是过于女气。而这只是社会习气初养成中的一个误区。
想到这儿她继续道:“只是画师过于着相了。”
齐掌柜顿了顿:“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也想过在折扇画样儿上下功夫,不拘是点颜色或是换画样儿。”不仅是他想过,春归知道其它做扇子的人都想过,只是十几年的大类市场下,难有人跳出来重新构画一类新鲜的事物。
掌柜摇摇头:“可与我商铺合作的画师画技有限,我想那就算了,墨色总不容易出错的。”
“却也趋于千篇一律。”
春归淡淡地看着他,直到齐掌柜叹了口气。
“小娘子说得不错,圣上重文后,这折扇前些年确实卖得红火,但这些年扇面过于单一,好的画师难求,市面上便也不强求了,反倒........”
春归接上:“反倒更加重视折扇上的扇坠了。”
齐掌柜点头垂下眼:“不错,小娘子看得通透。扇坠上的玉石这些年一换再换,如今顶级的折扇扇面反倒是次要,但必有一块好玉相配。”
“而像我这样的小铺子,一无渠道去寻到好玉,二也没本金购入,只能在这小镇上挣口饭吃了。”
折扇的重心移到了扇坠上,就更无人关注这扇面了。
春归适时出声:“若我说,我能解了掌柜的您目前的困境,你可愿与我合作?”
齐掌柜猛地抬眼:“小娘子可不要诓我。”
刚刚春归的一番言论,他虽对折扇上点色有所疑虑,但梅兰竹菊的涵义以及整套打包的卖法确实让他眼前一亮。
春归只笑笑:“伙计,可否给份纸笔?”
那伙计听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一般,此刻倒是掌柜还没应允,他已小跑进内堂,拿出毛笔宣纸来放下。等春归落笔后他才意识到,抬头朝掌柜的憨笑。
齐掌柜此时也不在意他,走上前看着春归动笔。
一张宣纸正好铺满,春归研磨沾笔,横勾疏画,梅花的枝干落在下方,又点了几笔,一枝梅花便印在纸上,兰花改了手势用的笔墨画,由底端入笔上挑画枝干。她画的速度极快,本来也是随意勾勒,梅兰竹菊于画中的形态自有加成。
再是修直挺拔的竹子,花之隐逸者菊。
此时在门口等着的知平已伸长了脖子想要瞧一瞧,便小声怂恿着祁佑。
祁佑早已眼神专注地看上了好一会儿,早在春归说出四花的含义时他便震了心神,如今也迈动了步子,脚步轻悄地走入内堂。
春归搁笔后便让出了位子,偏过头一看,两个孩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连忙将知平抱起来,一脸歉意:“怪我,画着画着把你们俩给忘了。”
祁佑摇摇头,目光已转向桌上那副四花画。
梅花孤傲,兰花清幽,竹子挺秀,菊之淡然,这画中各花的的形态竟是和她刚刚话里的表述一一相对。似乎四花的品相就该如此。
他再抬头看向正单手给知平整袖口的春归,心下不免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掌柜已经捧着画沉默,春归也不扰他,只等他开口。
半晌,齐掌柜终于把画放下,再抬头,对春归竖了个拇指。
“小娘子,妙极啊!”
画样儿妙极,花的涵义更是妙极。
他又看了几眼:“我与画师商讨过多次是否该换了市面上的画样儿,商讨了许久就是不知道该换什么,你这一出手就是四副画样儿,又各有名头,我.......实在佩服!”
“哎,这孩子是?”
春归笑笑:“这两个都是我弟弟,家中另有一弟一妹。”
掌柜夸得诚心诚意:“好极好极,小娘子这般头脑,想必令弟们必是才学出众。”
这话说得春归舒心,她继续道:“就如我刚刚所说,四幅扇面可分开卖也可一同售卖,一同售卖便制定礼盒寓意君子之扇。”
齐掌柜是念过书的人,又做了多年生意,如今崇尚君子之风,他心中有数,就是冲着这四把扇子的寓意也能引来一批读书人。一整套或许比一把一把的单扇要好卖,若他好好计划,这扇子或许能引领一阵风向!
春归看了看祁佑,眉眼一动:“掌柜的若是容许,我这弟弟还有些许才华,不如叫他在这扇面上各题一首诗。”
她转头朝他眨了眨眼,这钱既然要赚了,不如赚上双份的。
祁佑一愣,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随即配合地朝掌柜的作了一个揖。
齐掌柜心情大好,加上对文人独有的一份尊重,语气更加温和:“那敢情好,那我老齐便请一请这位小郎君的墨宝了!”
春归立刻示意他上前,祁佑点点头,自是明白春归的用意。
齐掌柜招呼伙计将人领到了内室作诗,转头对眼前的女子已高看许多。
“还没问过小娘子怎么称呼,以及这画.........”
春归将知平放下来:“我姓越。”
原身虽然是柳家的童养媳,可毕竟没过门,她还算个未嫁女。
等了一会儿,祁佑已拿着画样儿从内室出来,梅兰竹菊四花图上各题了一首诗,诗文各表四花的性情,用词脱俗清丽,齐掌柜又是连连赞叹。
春归见状偷偷给了一个大拇指,祁佑抿了抿嘴角,隐去笑意,立在她身旁。
诗画相得益彰,若是印入扇面,便直接和市面上的墨色山水图有所对比了。
齐掌柜终于正了神色:“越娘子,那老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四幅画以及你建议的售卖方式,我十分认同,不知你刚刚提及的合作是何样?”
春归面上平静,心里已是大喜。她没出声,转身看了一圈整间铺子,看到齐掌柜面上有了急切的神色才开口道:“齐掌柜,我这儿除了梅兰竹菊和刚刚说的四时景物外还有其他的画样儿,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齐掌柜急道:“当然!”
春归点头:“那我便定期给掌柜的绘上一批画样儿,按件算银两。”
她说完便留足时间让齐掌柜考虑,自己上前和伙计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伙计便拿来了她需要的朱砂,土黄,蓝三色。她起笔调色,调出淡黄点在兰花上,红色点在梅花瓣底部,再是青竹,紫菊。
知平已经趴在桌子前,一张嘴张大,眼里对春归的崇敬快要溢出来,把春归逗得不行,抬手戳了戳这孩子。
齐掌柜沉思片刻,等再抬头,眼前的四花图已是栩栩如生,花色点得极正。
他连忙道:“一副画样儿我给你二十五文,若有诗文也是二十五文,但诗文我得看过后才给报酬。越娘子,你看如何?”
春归又调了几道颜色,淡淡道:“齐掌柜厚道,我知你对画样儿上点色还有疑虑,这上了色的四花便送与你,你用不用随意,但我之后给你的画样儿也是分为上色与不上色的,你可认同?”
齐掌柜早已走到四花图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比起之前的墨样图,眼前各色的花极具灵性,并无丝毫女气。所以不是给扇面上色就是女气,而是那人不会画而已。
这上了色的四花图,他一下便借由春归建议的售卖模式联想到了单扇墨色,单扇上色,四扇墨色,和四扇上色四种。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总有一款适合。
而他,却是想把每一种都收集起来!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开口道:“我怎好占你的便宜,这上了色的我也一并收了!”
“至于今后的画样儿,同一张画若有墨色和上了颜色的,我都按两件的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