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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书稿的秘密(1 / 1)

()骄阳似火,深秋的阳光,照着街上每一个人。

骄阳下的每一个人都在流汗,而汗流的最多的,却是萧中玉。

他长身玉立,衣着华贵,腰畔悬着一柄金鞘长剑,剑鞘上一颗硕大的绿宝石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他一动不动在烈日下似乎已经站了很久,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用好奇的眼光偷偷地看他,他却好象一点也不介意。

秋羽裳一走进应天府,就看见了萧中玉。

她当然不知道这个年青人就是萧中玉,更不知道他就是应天府最负盛名的金剑堂堂主萧天的独子,她只是看见一个站在烈日下流着汗,衣着华丽,长得很斯文的年青人。

年青人一向心浮气盛,而像他这种有身份的人,通常都难免更加骄燥,但这个人的冷静和定力却非常人可及,而这种人通常都很可怕。

她缓缓从萧中玉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萧中玉眼睛突然一亮,抢前一步挡在秋羽裳面前,抱拳深深一揖:“姑娘请留步。”

秋羽裳停下脚步,依旧没有看他,她的目光遥远地停留在天边。

萧中玉又一揖,问:“请问姑娘可是姓秋吗?”

秋羽裳缓缓点了点头。

“秋姑娘,在下在此躬候多时了。”萧中玉如释重负般地微微一笑。

秋羽裳这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等我做什么?”

“家父得知秋姑娘路经此处,特令在下在此迎候。”

“令尊是谁?”

“金剑堂堂主萧天。”说出这一句话,他整个脸上都有点骄傲的神气。

秋羽裳眉头微微一蹙:“金剑堂?”

“是。”

他微笑着,反身招了招手,一顶金色的小轿立刻抬了过来,他又对秋羽裳一揖:“请。”

他不再解释,他有十足的把握,而秋羽裳居然也不拒绝,她到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金剑堂。

轿子抬得很快,萧中玉快步跟在后面,抹去了脸上的汗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轿子终于停在金剑堂金碧辉煌的大门前。

秋羽裳刚下轿,大门里已兴冲冲迎出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他锦衣华服,气度轩昂,脸上充满了兴奋激动之色。

一见到秋羽裳,他眼里已是热泪盈眶,声音也已哽咽:“好侄女,果真是你吗?果真是你来了吗?……”

秋羽裳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目光都依旧漠如寒冰。

萧天神情略有些失望,但语气之中关切之意更甚:“好侄女,你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你的萧伯伯,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我带给你的莲子糕。”

“我记得。”秋羽裳终于点了点头。

萧天眼中的热泪差点落了下来,强忍着,连声说:“我知道你一定记得的,我知道你一定记得的。”

他回身指了指萧中玉:“他就是中玉,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可还记得吗?”

萧中玉一脸笑意,亲切而动人,秋羽裳却垂下头,一语不发。

萧天也不介意,笑着说:“远道而来,你一定累了吧,我已叫人备好了酒菜,特地为侄女接风,另外,我还有许多叔伯要向你介绍。”

秋羽裳迟疑着:“我不想见外人。”

萧天一边向里走,一边笑:“他们都是享誉江湖的大人物,也都是令尊生前的好友,自然算不得外人,你见见他们对你日后有好处。”

他大步引着秋羽裳走进大厅,厅堂里,果然早已坐满了人。

大厅里坐着几个人,每个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酒就在桌上,但也没有一个人喝酒。

整个大厅气氛沉闷而肃穆。

萧天大步走了进来,朗声一笑:“诸位都不必太过忧虑,现在,一切事情都好解决了。”

一个枯瘦颀长、鹰鼻高颧的道人抬头看着萧天,“萧大侠如此高兴,莫非你等的人来了?”

萧天笑着说:“不错,的确是来了。”

道长打量着萧天身后的秋羽裳,神情不免有些沮丧:“莫非就是这位姑娘?”

“你可知道,她就是秋家唯一的后人,秋楚客的独生爱女秋羽裳。”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秋羽裳脸上,每双眼睛都充满了惊喜和怀疑。

一个白发苍苍的青衣老者忍不住问:“她真是秋家之后?”

“莫非司徒前辈有什么疑问吗?”萧天看着他。

青衣老者刚要开口,却突然不停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

秋羽裳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当年以轻功和剑法誉满江湖的司徒一鹤,竟已是风烛残年,不堪一击,这短短十年,世事变迁,又怎是人意料之及。

司徒一鹤终于止住咳嗽,喘息着:“到底是苍天有眼,能让秋家得一传人,只不过她一小小女子,又能如何?秋家的大仇姑且不论,只怕她自身性命也难保。”

萧天笑一笑:“前辈这点可就当真过虑了,我这侄女可有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功夫,诸位想必还不知道,她这次一出江湖,连“一剑撑天”欧阳山岳也已经死在她的剑下。”

他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下来:“只是想不到,他竟是血洗秋家的凶手。

众人盯着秋羽裳,目光似信非信。

萧天让秋羽裳落坐,“羽裳,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些叔伯。”

他看着在座的众人:“他们大多都是令尊生前好友,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记得的,不过,倒也有几位前辈你不曾见过。”

他指着刚才说话的清瘦道人:“这位就是现任华山派掌门人天尘道长。”

天尘道长缓缓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善哉,善哉。”

他虽是出家人,衣饰却十分华丽,青灰色的道袍用料考究,裁剪得也十分合体,腰畔悬着块名贵的美玉。一柄长剑斜背在他背后,剑柄上也镶着一块月牙形的翠玉。

他面含微笑,目光却十分锐利,显得并不很友善,秋羽裳淡淡看了他一眼,神情也十分冷漠。

一个身高八尺,熊肩猿腰的大汉站起身,向秋羽裳一抱拳,“在下关铁诚。”

他说话简洁明了,语声宏亮,众人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显见内家功力已有十成火候,但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

“这位是太原龙虎堂堂主,他一向久仰令尊盛名,只可惜竟未得一见。”萧天说。

秋羽裳见关铁诚顾盼之间,睥睨自雄,确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物,只是人如其名,不免有些过于粗鲁和直率。

萧天目光移向一个面色阴郁,却长得颇有些英俊的少年,“这位是江湖近年来最杰出的少年英雄,江北第一世家的少公子叶惊鸿。”

叶惊鸿略微点了点头,却不起身,神情甚为倨傲。

“叶公子不但出身名门,更得已隐退江湖的第一剑客白奉天的真传,剑法已臻炉火纯青之境。”

秋羽裳看着叶惊鸿,叶惊鸿也恰好在打量秋羽裳,两人目光相遇,宛如刀锋相接,叶惊鸿的眼中,似乎迸出一串火花。

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手不由自主握住了腰畔的长剑。

萧天缓缓在桌前坐下,看着秋羽裳,眼眶又已湿润,叹息着:“自我听说秋家遇难后,一直千方百计寻找你的下落,怎奈人海茫茫,始终没有你任何消息。”

他又叹了口气,“羽裳,这么多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何不来投靠世伯,也好让我略效棉薄,才对得住泉下故友。”

“我很好。”秋羽裳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萧天叹息一声:“我知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秋家出事后,江湖中人皆义愤填膺,为查访凶手,替秋家报仇雪恨,现在座诸位,都曾出力不少。”

秋羽裳环顾众人,眼中略有感激之色。

萧天神色却更凝重,“无奈凶手行事机密,除了主谋雁心月之外,其余的帮凶我们费尽心机,也找不出究竟是些什么人。”

“好在现在你终于回来了,短短几日,就已手刃了一个仇人,看来,秋家的大仇也算指日可报了,令尊泉下有知,也必感欣慰。”他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秋羽裳沉默。

众人却不住点头,面上的神情也振奋了许多,只有叶惊鸿的眼晴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彩,盯着秋羽裳那只握剑的手。

萧天又展颜笑道:“更令我欣慰的是,你到底还是没有忘了我这个世伯,你的确早该来投靠世伯的。”

秋羽裳冷冷的说:“我来只是要拿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萧天有些愕然。

“我父亲的书稿。”

“书稿?”萧天似乎吃了一惊。

秋羽裳盯着他,“十年前八月中秋,你曾在正气山庄小住,家父在书房将一份书稿交你保存,你莫非忘了?”

萧天颌首:“不错,确有此事,我只是未料到你竟也知道这件事,当时只有我和令尊二人,绝无第三人在场,却不知侄女如何得知?”

“无论我怎么知道的都不要紧,我现在只想拿回这些书稿。”

萧天还未开口,忽听一人厉声说:“且慢!”

众人一惊,忍不住都循声望去。

叶惊鸿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缓缓踱出:“在下有一言冒昧,但却不能不说。”

萧天微微蹙了蹙眉:“叶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叶惊鸿冷冷盯着秋羽裳,“我想问问这位姑娘,你果真是姓秋吗?”

秋羽裳沉默,她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一旁的关铁诚勃然不悦,忍不住喝了一声:“叶惊鸿,你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他声若洪钟,不怒自威,叶惊鸿却也不示弱,冷笑着:“仅凭几句话就是秋家的后人,那这世上秋家的后人岂不是有千千万万?”

“叶公子的意思是```````”萧天的面上也现出不悦。

叶惊鸿却不理会众人的神情,“当年正气山庄上下百余口人,当中也算是高手如云,事发之时,那些武功佼佼者皆未能幸免于难,何以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竟能死里逃生?”

他冷笑一声:“从当年消息传出,家父就甚为疑虑,而秋姑娘又自此失踪,十年后,有谁还能认得出她是否就是当年的秋羽裳?”

关铁诚脸色铁青,嚅嚅着:“这````````”

司徒一鹤干咳一声,望着萧天:“萧大侠,你以为呢?”

萧天不由又打量着面前的秋羽裳,目光也有些犹疑不定。

“既然连萧大侠都不能确认,那么这位姑娘是不是真的姓秋,只怕就是一个疑问。”叶惊鸿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看着秋羽裳:“而且在下还有几个不解之谜,不知姑娘可愿为在下解释?”

秋羽裳依然沉默,半晌,终于说:“你问吧!”

“姑娘才出江湖,怎会得知欧阳山岳就是当年的凶手?”

秋羽裳沉默,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愿回答。

他盯着秋羽裳,半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姑娘回答不出吗?不过,这个问题,在下倒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萧天说:“哦?”

叶惊鸿冷冷的:“她本来就知道他是凶手。”

“叶惊鸿,你要说就最好说清楚一点。”关铁诚终于又忍不住了。

叶惊鸿微微一笑:“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除了当年的主谋人,又能谁知道那些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关铁诚茫然地:“我还是听不懂,这跟她究竟是不是秋家之后有什么关系?”

叶惊鸿说:“若有人想假冒秋家的后人,自然少不得要杀一两个仇人,才好叫人相信她,但破绽却就在于此,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查出的事,这位姑娘却好象知道得太多了一点。”

“所以,在下以为这位姑娘只怕非但不是姓秋,反而和当年的凶手大有关联。”他环视着众人,神情更是倨傲。

萧天双眉紧蹙,神色凝重,几次想开口,但叶惊鸿所言句句掷地有声,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反驳。

叶惊鸿话锋一转:“只怕真正的秋羽裳十年前就已遭不幸,想不到却还要受人利用。”

萧天长叹一声,看着叶惊鸿:“叶公子之言也不无道理,只是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又有何目的?”

叶惊鸿冷冷一笑:“这桩武林公案,我等武林中人本就不会善罢干休,只怕他是想赶尽杀绝,连我等也统统除之而后快。”

“可是,他何以要等到十年之后才有所行动?”萧天皱着眉,问。

“想必当年他们虽然一举毁掉了正气山庄,相信他们也必大受其挫,而当时江湖中人更是同仇敌忾,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时值今日,人心早已涣散,岂不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可是秋姑娘```````”萧天依然满腹疑惑。

叶惊鸿冷冷截口说:“这只怕是他们早就布下的一招好棋。”

“此话怎讲?”

“或许这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份,所以当年才会故意传出秋姑娘逃生之说,试问十年之后,还有谁能一辨她的真假,若是个成年人,纵是二三十年后,只怕也有人认得出,这岂非比天下任何一种易容术都要高明得多。”

萧天神色黯然,无言以对。

叶惊鸿微微一笑:“如此推来,秋姑娘劫后余生之谜就不难解释了。”

秋羽裳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

那个深夜其实并不算黑,不知什么时候,它突然被火光照得通亮……

火光中,年迈的老家人紧紧拉着她的手在人群中奔跑,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和着一股股喷射而出的鲜血。

她身后是一片刀剑相交声,刀刃刺入肌肤的“噗噗”声,惨叫声此起彼伏,震人心魄。

这些声音和火光鲜血交织在一起,足可令人胆魂皆丧,许多年后,这种声音都还会在她耳边响起,令她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她拼命地奔跑,脚下不知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踏过多少人的残臂断肢。

突然,一道剑光霹雳般一闪,老家人的头颅飞了出去,但他的身体仍旧拉着她疾跑,他几乎没有感觉到死亡的痛苦。

她终于跌倒在地上,然后就看见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充满了迷惘、恐惧、痛苦和仇恨,甚至还有一丝怜悯和悔恨。

其实她当时并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但很多年以后,当她回想起这双眼睛时,却已能了解。

他穿着黑衣,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这双眼睛,他的身材似乎很高大,长长的黑影投在她的面前。

他的左肩上有一道很深的创口,几乎露出了骨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襟滴落下来。

他的右手握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剑锋已被鲜血染红。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举着剑,喘息着,颤抖着,鲜血沿着剑锋滴落下来,滴在她的脸上。

——这血是她亲人的鲜血,这柄剑,是杀死她亲人的利剑,这个人,就是毁灭了她的一切的凶手。

剑没有落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俯下身,用手臂将她挟了起来,飞掠出那一片火海,然后,她听见马蹄声,看见了天上明亮的月光。

他的手臂实在太有力,她根本挣脱不出,不知是疲累还是恐惧,她竟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洞口。

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杀她,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将她关在这里,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她不能想,更不能等,拼出全身力气,也许是恐惧,又或者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她居然推开了那块比她重几倍的巨石,消失在茫茫的夜幕里。

十年来,她一直希望找到那个人,但找到他又如何,她也不知道。

叶惊鸿看着秋羽裳,冷笑不语。

萧天沉默半晌,长叹一声,说:“侄女,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秋羽裳的目光冷冷环视众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必跟你们这些人说。”

萧天又叹了口气:“侄女,你这又何苦,伯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叶公子所言也有道理。”

秋羽裳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来问我。”

叶惊鸿冷笑道:“萧大侠,既然人家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你又何必枉作好人呢?”

萧天正色说:“我与秋楚客乃莫逆之交,此事非同小可,若有半点差错,怎么对得起故友在天之灵。”

“除非这位姑娘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叶惊鸿冷笑一声,手已扶住了腰畔的长剑。

天尘道长也长身而起,“不错,叶公子言之有理,这位姑娘既自称是秋家的后人,总该有所证明,否则空口无凭,自难令人信服。”

关铁诚急忙问:“姑娘,你可有什么信物可以证明你的身份吗?”

“没有。”

叶惊鸿冷冷“哼”了一声:“既然没有,那你还有什么好说?”

秋羽裳丝毫没有理会他,她是不是秋家的人,跟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她又何必向他们解释。

而且有些事就算你怎么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径直向萧天说:“我父亲的书稿呢?”

萧天还未开口,叶惊鸿已被秋羽裳的不屑激怒,厉声喝道:“你若没有证据,莫说是给你书稿,只怕你想从这里走出去,也不可能。”

“这话是你说的。“秋羽裳霍然转身,盯着叶惊鸿。

她的目光冷得象冰,叶惊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握剑的手不由青筋暴现,连身上的肌肉,也一块块绷紧。

“不错,是我说的。”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脸上,他突然又有了一种勇气。

“你凭什么?”

叶惊鸿一按手中长剑,“就凭在下掌中这柄宝剑。”

秋羽裳点点头,缓缓道:“是柄好剑。”

叶惊鸿精神一振,“当然是柄好剑,当年恩师白奉天白大侠纵横江湖时,用的就是这柄宝剑。”

“剑是好剑,可惜你配不上它。”

“你说我配不上这柄剑?”

“不错,你的手不稳,心也不稳。”

叶惊鸿心头一寒,他忽然觉得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他瞪着秋羽裳,半晌,突然放声大笑,“我不配用这柄剑?你知道吗,我用这柄剑杀过多少人?”

秋羽裳神情肃穆,缓缓道:“白大侠一生**杀过五十四人,而且这五十四人中至少有十七个武功比他高出许多。”

叶惊鸿有些惊异:“你怎么知道?”

“那十七役无一不是江湖中最惊心动魄的决战,而秋家的武林记史中对每一役都有最真实、最清楚的记载。”

“既然他们的武功都比恩师高出许多,何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因为那十七个人都是卑鄙无耻大奸大恶之徒,他们武功再高,但却缺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正气。”秋羽裳一字字说。她神情极为肃穆,“白大侠就是凭着一腔正气,才能以弱胜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他这一生不愧‘侠义’二字,可惜,他到老时却做错了一件事。”

“他做错了一件什么事?”叶惊鸿忍不住问。

“他收错了你这个徒弟。”

叶惊鸿的脸色立刻变了,却总算忍住,只不屑地“哦”了一声。

秋羽裳正色道:“你手不稳,心也不稳,根本不该学剑。”

叶惊鸿冷笑:“你可知道在我剑下已有十八个亡魂?”

秋羽裳淡淡地说:“他们死在你剑下只因为他们的武功根本就不及你,你就是不用剑,也一样能杀死他们。”

叶惊鸿怔住,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不能否认,那些人他纵是用一把菜刀同样能杀死他们。

秋羽裳眼里充满了讥诮之意,“剑为兵器之圣,可你心中根本没有正气,若这十八个人的武功都比你高,你恐怕已经死了十八次了。”

叶惊鸿的额头也沁出了冷汗,一种耻辱像针尖般刺着他的心,他的眼睛已开始燃烧。

秋羽裳的眼中却凝着冰,千年不化的寒冰。

叶惊鸿冷笑:“如果我用这柄剑杀你呢?”

秋羽裳连看都不看他:“你一定死。”

“好狂妄的口气。”叶惊鸿大笑。

“你不相信。”

“不信。”

“你想试一试?”

“不错。”

说完这句话,两人不再开口,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

司徒一鹤似乎想说什么,天尘道长轻轻干咳了一下,他便也不作声了。

萧天似乎在沉思,他看看秋羽裳,又看看叶惊鸿,在他心里,究竟认为谁的机会多一点呢?

每个人都不动声色,也没有人阻止,每个人眼中都闪着兴奋的红光。

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叶惊鸿的剑法,只要他一剑击出,几乎是无懈可击的,而秋羽裳呢?

他们两人究竟谁强谁弱,秋羽裳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秋羽裳,这实在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们的确都想要证实一下。

剑还在鞘中,叶惊鸿的眼睛已燃烧得近乎白炽。

他忽然低喝一声,长剑霍然出鞘,声若龙吟,寒光凛凛,秋羽裳立刻被罩在一片漫天剑光之中。

只听剑风破空之声不绝,一瞬间,叶惊鸿已刺出了十几剑,他出剑之快的确骇人听闻,但他的剑虽快,秋羽裳却仍站在那里,似乎连动也没动,这十几剑却全部落空。

秋羽裳冷冷道:“这样的剑法,也能杀人。”

叶惊鸿又急又气,他咬咬牙,长剑再次击出,向秋羽裳胸前疾刺。

别人不明白刚才那番迅如闪电的攻势为什么会全部落空,但他自己却很清楚,他每一剑刺出,他刺向左,秋羽裳的身子就似乎向右轻轻一转,他立刻变招向右刺,却不知怎的,秋羽裳的身子却偏偏又向左一转。

她似乎知道他每一剑想要攻击的部位,无论叶惊鸿从那里出手,她都能先一步闪避,而叶惊鸿急于变招,每一剑全都化成了虚招,连秋羽裳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这次他下了决心,不管秋羽裳再怎样闪避,他都绝不变招,这一剑势如破竹向秋羽裳心口直刺过去。

这一剑无疑已将他所有的力量和速度都发挥到了极限。

萧天脸色一变,失声道:“住手!”

剑光夺目,剑风剌耳,叶惊鸿脸上露出了笑意,他虽听见了萧天的急喝,但他又怎会住手,怎能住手?

剑尖几乎已刺进了秋羽裳的胸膛,她胸前的黑发都被剑风震得飘扬起来,但叶惊鸿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冰冻般僵住了。

剑锋下的秋羽裳不知怎样轻轻一闪,就从剑锋下滑了出去,几乎同时,她的剑已出鞘,剑出龙吟,叶惊鸿只看见一道剑光轻轻一闪,冰冷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立刻如坠进冰窟一般,全身都起了一层寒栗,手中的剑,贴着秋羽裳的衣襟空刺出去。

萧天一声“住手”喊出,转眼间情形已是大变,情急之下,又脱口急呼道:“侄女,剑下留情!”

秋羽裳的剑仍抵在叶惊鸿的咽喉,没有进一分,也没有退一分。

叶惊鸿面如死灰,冰冷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他的心也又苦又涩。

秋羽裳冷冷看着他,“现在你相信了吗?”

叶惊鸿咬着牙,一言不发。

秋羽裳冷冷一笑,剑尖微微递进,叶惊鸿只觉一股寒气尖针般刺了进来,似已刺破肌肤,心中一寒,不由立刻点了点头。

秋羽裳冷冷道:“我姓什么?”

叶惊鸿喉头发干,看着面前雪亮的剑刃,终于说:“应该是姓秋。”

秋羽裳满眼都是讥诮,“我究竟姓什么你不一定要知道,但你一定要知道,你要是想杀我,死的人一定是你。”

叶惊鸿又点了点头,汗如雨下。

秋羽裳缓缓将剑撤了回来,插入鞘中。

众人惊魂未定,厅中突然响起一阵疏落的掌声。

萧天抚掌笑道:“侄女果然好功夫,你有如此惊人身手,我也就放心了。”

“我若没有这般身手,就算真是姓秋的,岂不是也做了这位叶公子剑下亡魂?”秋羽裳冷冷地说。

萧天仰天一笑:“哪里,哪里,叶公子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侄女何必认真呢?”

“那么说是我过份了,让叶公子受了惊,真是失礼了。”秋羽裳淡淡瞟了瞟叶惊鸿。

叶惊鸿面上阵青阵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天却忽然敛住笑容,长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对侄女的身份确实有些不放心,才故意让叶公子稍加试探,只因为这件事……”他又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眼中忧虑之色更甚。

秋羽裳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天缓缓道:“当年令尊将书稿交托给我之时,本来十分绝密,我一直认为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但事实看来,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少。”

秋羽裳一怔,“除了我,难道还有人知道?”

萧天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所以你突然提及这部书稿,才会让我起疑。”

“书稿现在那里?”

萧天黯然垂首,“侄女,你来迟了一步,书稿已经被人盗走了。”

秋羽裳怔住,半晌才说:“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书稿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萧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秋羽裳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心中的希望也在一瞬间完全破灭。

十年来,她一直认为这部书稿中一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而父亲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招来灭门之祸。想必秋楚客当年也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才会悄悄将书搞交给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保管。

他虽然已发现了这个秘密,但还未经证实清楚,不能公诸于世,因为武林记史中绝不能有任何无证之说。

她相信只要能找到这部书稿,就能揭开这个要命的秘密,就能查出血洗秋家的主谋,这桩武林公案也就能昭然天下。

可是她却来迟了一步,非但书稿被盗,甚至连萧天也根本不知道那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秋羽裳呆立半晌,终于忍不住说:“你怎么会不知道?那部书稿你已保存了十年,又怎会不知道?”

萧天长叹一声,“当年令尊将书稿交给我时,曾经再三叮嘱,叫我千万不可阅读,后来秋家出事,我也想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会不会与秋家的血案有关,但我曾经在令尊面前立下毒誓,我若真私下看了,唯恐有违诺言,对不住泉下故友。”

他顿了顿,接道:“后来得知你尚在人间,我就一直千方百计寻找你的下落,希望能将书稿亲手交还给你,也可了却我一个心愿,谁料到,就在我刚刚得知你的消息时,书稿却突然不翼而飞了。”

秋羽裳沉默许久,说:“你收藏这部书稿可曾告诉过什么人?”

“没有。”萧天沉吟着,“能从我的金剑堂无声无息拿走书稿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谁?”

萧天道一字字道:“雁心月。”

这三个字说出来,大厅里的光线似乎都变得更加阴郁昏暗,每个人的眉头都皱得更紧,心情也更沉重。

秋羽裳心头也陡然一震,握剑的手不由握得更紧。

“当年正气山庄血案发生后,雁心月公然承认是血案的主谋人,江湖中人立刻群起而攻之,可惜他不但剑法超群,骁勇异常,为人更是奸诈诡异,众多武林高手多次联手围剿追杀,都被他侥幸逃脱,之后,他就突然失踪了,据说已远遁关外,从此,江湖中再没有他的消息。”萧天叹了口气,“但是一个月前,我突然得到消息,说雁心月已偷偷潜回关内,我立刻派人打探他的行踪,但他一进关后,又踪迹全无,想不到事隔半月,书稿便突然丢失了。”

秋羽裳沉吟着,“十年前他未曾拿走书稿,为什么十年之后突然回来盗取书稿,再说,他又是如何得知你有我父亲留下的书稿?”

“想当年他是万向之敌,人人得而诛之,想必急于逃遁,来不及取走书稿,十年之后他突然潜回,自是令人防不胜防,才会轻易得手,至于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厅中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一个面如重枣、长髯过胸的紫袍老人突然长身而起,沉声说:“雁心月这个魔头实在是罪该万死,他这次重现江湖,又大开杀戮,十天前,江北左家庄被人血洗一空,鸡犬不留,而左向杰左庄主当年追杀雁心月时曾重创过他,这次遭此横难,一定是他报复所为。”

秋羽裳还认得他,他就是当年名震中原的“铁掌无敌”邓乾坤,如今看起来虽然苍老得多了,但眉宇之间威风不减当年。

萧天颌首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招集大家汇聚金剑堂,就是希望能齐心协力想出一个对付雁心月的办法。”

“雁心月的武功究竟怎么样?”秋羽裳问。

“十年前,他的剑法就已出神入化,万夫难挡了,现在……”萧天长叹一声,“恐怕天下更无人是他的对手。”

他看了看秋羽裳,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侄女,你的武功虽不错,但若论临阵对敌的经验,比起狡诈多端的雁心月,恐怕是相差甚远了。”

秋羽裳垂下头,看着手中的剑,她紧紧咬着牙,没有说话。

萧天又看看司徒一鹤,叹息道:“司徒前辈一向以剑法称绝江湖,当年与此雁心月交手仅三招便败北,以至司徒前辈气急攻心,伤了元气,至今也未完全复元。”

司徒一鹤长叹一声,黯然垂首。

邓乾坤狠狠一跺脚,恨声说:“雁心月,你莫要落在我的手上,不然定将你碎尸万段,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众人都知邓乾坤与司徒一鹤乃金兰之交,情同手足,闻此言,不由又是一阵唏嘘。

暮色渐浓,大厅里愈发的阴暗起来。

“雁心月现在在什么地方?”秋羽裳看着萧天。

“目前尚未可知,”萧天勉强笑了笑,“侄女,你不要太心急,我想很快就应该有消息了。”

秋羽裳摇了摇头,“我要走了,如果有他的消息,你通知我。”

“你要上哪去?”

“不知道。”

“侄女既然没有去处,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留在伯父这里,既方便照应,也好等等消息。”

秋羽裳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未停下——她走的虽然不快,但她决定要走的时候,就没有人能让她停下来。

萧天皱了皱眉,似乎对秋羽裳的冷漠有些不悦,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若是不告诉我,我有了雁心月的消息怎么通知你?”

秋羽裳终于停下脚步,半晌,才回过头:“我也不知道。”

萧天微微一笑:“犬子虽不才,但他熟悉各地环境,对江湖上各门各派也有所了解,也许必要时能帮得上你的忙,再则,他在你身边,有什么消息我也好尽快传递给你。”

秋羽裳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萧天怔了半晌,嘴角突然浮起一丝笑意,对萧中玉说:“中玉,你还不去?”

“可是她……”

“她并没有说不许,其实就是答应了,只不过她天生好强,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而已。”

萧中玉斯文白净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大步出门而去。

天外晚霞似血,夕阳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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