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雁刚刚说过,冤冤相报的事情只有把对方全部砍翻,才会真正了结。
但陈北雁现在又说,不会杀掉张泰然。
无论是电话那头的宋叔,还是背靠在会客厅门口的张叔叔,都有一个瞬间搞不清楚陈北雁这种矛盾的说法是什么意思,而张泰然甚至在此时忍不住咧开嘴,发出笑声。
张泰然笑得像是在哭,他这是激动,是知道自己不会死的喜悦。
蹲在他身边的陈北雁无视了他的喜悦,将第三根金针对准了张泰然的眉心,继续说道:“杀人这种事情,总是不好的,是下下策,宋叔你说对吗?”
“我不否认你这句话给我一点惊喜,但是我很想知道你究竟准备怎么做。”
宋叔那头声音有点乱,但宋叔的声音却似乎传递到了张家别墅内每个人的心底:“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不准备做些什么,今天晚上就不会在张家别墅出现了。”
张叔叔眉梢微挑,看着陈北雁的目光越发凝重起来。
宋叔的这句话,无疑告诉张叔叔,宋叔对陈北雁至少有所了解——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默许张家所做的任何事,都有可能是针对陈北雁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
陈北雁轻轻笑了笑:“不过我想无论做什么至少需要我自己先满意。”
他的手指轻轻下压,一寸长的金针缓缓刺入张泰然的眉心之中。
张泰然双眼猛地瞪圆,身子挺起,却又紧接着跌回地面之上。
金针被刺入眉心,他动也不能动,躲也不能躲,只道这一下自己必死无疑,但诡异的是,他没有感觉到死亡,却感觉有无数小虫子在自己的体内乱爬。
身体的难受和心理的恐惧,让他忍不住想要高声哭喊,只是他完全失去了对嘴巴的控制,哪怕是舌头,现在也像是一块死肉一样,软塌塌的躺在嘴巴里,一动不能动。
张泰然越发恐惧,根本调动不起来的力量越发狂暴的想要爆发出来,以至于他的脸在他无助的挣扎下涨红,他的眼球里弥漫出清晰的血丝。
半分钟之后,他幸福的昏迷过去。
“我建议你做任何事之前,都先考虑一下董事长的意思。”
宋叔在电话那头说道:“如我昨天所说,明天中午,董事长会和你亲自谈一下。有些问题大概到时候你自己就会找到答案,但是我有必要提前提醒你一句,董事长看问题的角度和你的角度,其实并不矛盾。从某种程度上说,董事长做的一些事其实也是为你好。”
“这个话让我现在听到,不免有点糊弄的意思。”
陈北雁轻笑着站直身子,说:“如果张泰然现在告诉我,他让人挑了二十一点的手筋,打断二十一点的腿骨,也是为我好,我是不是也应该相信?”
“……二十一点的事情,我想我需要给你道歉,这件事是我的意思,董事长其实没表态。”
宋叔说:“你可以埋怨我,但是你没有理由去怀疑董事长。”
“相对应的,我似乎暂时也没理由去相信他。”
陈北雁从口袋里掏出四支一次性注射器,扔在脚边,又从皮带内侧找到一小包白色的药粉拿在手里;扭头看看,会客厅一角的小桌上摆着几只茶杯,他信步走过去,将那些白色药粉倒进了茶杯里,接着又朝茶杯里注水。
“我能说句实话吗?我来蓝岛县,仅仅是为了看看龙聚宝,其他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但是很奇怪,自始至终,龙聚宝似乎一直都在躲我也就算了,而你和他又似乎一直都在算计我,挖了一个连环坑,等着我一点点的往里跳。我很烦。”
陈北雁端着那只茶杯回到张泰然身边蹲下,撕开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吸了一针管茶杯中混合了白色药粉的青色液体,说:“烦这种情绪,让人很不舒服,也容易招致人的极端反弹。所以,哪怕仅仅是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今天晚上都不可能让张泰然好过。”
“……等我好吗?”
宋叔沉默半晌,问道:“很快我就能到,我只希望什么事等我到了再说。”
陈北雁轻轻笑了:“那你需要快一点。”
挂断了电话,陈北雁回头看看前进沾满鲜血的宋叔:“听我打完这个电话,什么感受?”
“……”
张叔叔努力睁大眼睛,凝重的望着他,问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问题太大,有点像是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样大,我觉得这个问题真是挺难回答的。”
陈北雁很认真的说:“如果把这个问题看的简单一点,我或许只能说我现在是受雇于聚宝集团,专司负责龙轻吟安全的保安。”
“你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张叔叔咬牙说:“几十年来,我眼睁睁的看着龙家做大,龙聚宝还不曾对任何人这么重视,居然宁愿承担和张家彻底决裂的风险,也要给你挖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给你挖了什么坑。”
“我也很好奇是什么坑。”
陈北雁耸耸肩膀,最后看了看针管之中的液体,随即将针头刺进了张泰然的手臂:“我刚才说的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才很烦。”
“你在做什么?”目光在沙发旁边的一角投射过去,恰恰能够看到陈北雁手中的一次性注射器,张叔叔双眸里带着深深的警惕:“你在给小少爷注射什么?”
陈北雁白他一眼:“要死的人了,关心这么多,你累不累?”
这句话把张叔叔噎得不轻,一口气差点没顺出来,张叔叔厉声喝道:“就算我死了,张家还有无数人等着找你算账!龙家在蓝岛县一手遮天,但你迟早会有走出去的那一天,龙家也不可能永远庇护你!”
陈北雁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说:“曾经想过让龙家庇护的,都是孬种。”
这无疑是隐性跟龙家划清界限的说法,张叔叔心中一动,尝试着说道:“年轻人,你日后的路还很长。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凡事留一线退路,以后大家见面还好说话,你要把事做绝了……哼哼!”
“那又如何?”
陈北雁很不喜欢他的口气,反问道:“你从地底下跳出来掐我脖子?”
他麻利的把第二个洗满青色液体的一次性注射器扎进张泰然的另外一根胳膊,说道:“我如果是你,现在唯一会做的事情不是跟人废话,而是多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说不准这会是你人生之中最后的记忆。”
“不要试图说些什么话来阻拦我,或者拉拢我,你知道的,从我走进这栋别墅的时候,至少就没希望你能活着走出去。”
陈北雁摸起第三个一次性注射器,说:“一个不成器的小少爷继续活下去,不会是威胁,但是小少爷身边会咬人的狗,一定要打死,放他一马,他势必会咬人。”
张叔叔听出了他暗示出来的内容,稍稍松了一口气。
浑浑噩噩的感觉有一个瞬间因为大脑的松弛,差点没让张叔叔失去支撑自己撑住的勇气。
“你果然没有勇气杀死小少爷。”
张叔叔不无怨毒的望着陈北雁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多废话了,原来你只是在拖延时间,等着老宋赶过来。”
陈北雁把注射器的针头扎进张泰然一根腿,好奇的看看张叔叔,问:“电话我都打过了,我为什么还要等他呢?”
“因为你不敢直接做你心中计划好的事!”
张叔叔带着嘲讽冷笑说:“只有老宋赶到了,你才有这个勇气。因为那样的话,你还可以拉着老宋一起跟你顶罪。”
陈北雁叹息一声,拿起最后一支一次性注射器,问:“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果然不假。你这么老了,满脑子都是一些贼心眼。为什么你就不能把事情想得简单一些呢?”
“我承认我是在拖时间,但是我可不是想把龙家绑在我身上。”
陈北雁怜悯的看着他:“第一,你快要死掉了,谁不怕死?谁又愿意死?我想你肯定还有很多遗憾,我说这么多废话,只是给你制造机会,多活那么几分钟。”
“第二,今天的事情闹到这一步,张泰然找你来支援固然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无疑是你的到来,让二十一点倒了大霉。说起来,没有你,二十一点可能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陈北雁最后这支一次性注射器扎进了张泰然的另外一根腿:“张泰然,我是要收拾的,但我同样希望你能亲眼看着他被我收拾。作为他的狗,你需要看着他为了你的毒辣付出代价。”
张叔叔瞳孔骤然收缩,喝道:“我警告你,老宋不会允许你做出出格的事情!”
陈北雁笑了:“从县城郊区赶到这边,至少需要四十分钟吧?你觉得宋叔还来得及吗?”
他话音未落,忽然就听背后有人轻轻叹息:“有些事情,或许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陈北雁脊背一阵发凉,霍然回首,就发现这声音是从张家别墅会客厅里高达两米的大座钟之中传出来的。
大座钟里,传出来的是宋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