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下,炉火隐隐,谢永清愤愤恨极,心思斗转之间,已是豁然对上周如水,直截刁难道“小女才疏学浅,自是比不得千岁。恰小女曾闻,南城门前,千岁是曾高歌一曲。却不知那靡靡歌声,是否香艳有足,清静亦足呢”
彼时,灯火散着橘黄色的光辉映照在谢永清精致的脸庞之上,她在众人的注目之中微微一笑,少顷,便极尽挑唆地幽幽说道“传闻不如一见,不知今日在座诸位,是否比得上那南城门前的凡夫俗子是否有幸得闻千岁的天音呢”
烛火之中,谢永清的面庞娇艳也迷人,却周如水恨不得一巴掌抓烂她的脸。
她这话,何曾不是在讥讽她身为帝姬却行为有失,当街而歌。更何曾不是在给她下套,道是若她拒绝了,便是将这满座的士族子弟都看得比那南城门前的平头百姓还不如却若是她真唱了,又更是跌了身份。
这般公然的挑衅,真是令周如水生出了恼意
在凝滞的气氛之中,周如水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来,她浓密的长睫轻轻地扇,忽然,就抬起眼来,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风光霁月,如琢如磨,如月光般皎洁的王玉溪。她隔着屏风望着他模糊的影子,小手更轻轻地摩挲着荷包里的流云百福佩。
彼时,她泓湖般的眸子因冷意而愈加的璀璨,须臾,便隔着屏风,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懒慢地笑出了声来。
浮雪在空中飘舞,她的声音像是翠玉相击,清朗而又动人。却她的语调凛冽如寒风,傲慢到极处,也谦卑到极处。
就听她淡淡地朝谢永清嗤道“你倒真是个半点教养也无的自古便有知音难寻,琴高如伯牙,都可为樵夫子期断琴绝律。本宫心慕三郎,为他而歌有何不妥便是不妥,又与卿何干”说着,她的眸色更是一厉,全是毫不留情的,冰冷彻骨地讽刺道“更况且,只有青楼妓馆的歌姬舞娘才是任人点拨的。却怎么你一个贵女,如此的不知体面”
周如水的话到此处便收住了,席上众人的心中却是一阵掂量。一旁,娄擎更是扶了扶额,颇有些吃不消。
他怎能想到,他的这个表妹呐气性倒是挺大竟又当众向琅琊王三示起了好更甚至,她直截就打了谢浔的脸,全驳了他叫谢六献演才艺的本意,更讥讽谢六如是那青楼妓馆里的嫖客与歌姬。
却她这般的骄纵恣意竟又还有那么几分的可怜可爱““那么几分的楚楚动人也是了,周家的小独角犀自小到大便机灵古怪,全不是那被人欺打了,就只会忍让哭泣的孱弱小姑。
天色已黑,离了宴席,院外月色迷蒙。周如水才绕过一个回廊,便被谢永清拦住了去路。
彼时,院中酒宴正酣。谢永清直直地瞪着周如水,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得谢永清的面色惨白,发髻凌乱,实是形同厉鬼。
对上这样一张憔悴狼狈的脸,周如水下意识便退后了一步。但她很快便醒过了神来,清华美艳的小脸一扬,颇为傲慢了然的先发制人道“参宴前,本宫便与你兄长言明,若你不招惹本宫,本宫自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却你揪着不放,见好不收,如今这般的狼狈,又还能怪得了谁”
她的话音轻轻脆脆。说完这话时,嘴角微微翘起,眼波在烛光之中也好似荡着水意。
如此,谢永清再对比下自个,直是越发的气急攻心。如今,她本就因王玉溪的斥责如是被扔进了炽烈的岩浆之中,却再见周如水这百毒不侵若无其事的尊贵模样,她的整颗心,更是灼烧得厉害了。
她咬牙切齿地恨恨说道“你以为你是帝姬,便能为所欲为了么你与低门同坐,与商贾结友,这些个毫无体面的事儿,王三郎晓得么若叫他晓得了,眼高如琅琊王氏,可会看得上你么”
“与低门同坐与商贾结友”周如水踱了两步,盯着谢永清,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少顷,才慢腾腾地问她道,“你在威胁本宫”
见周如水面色微沉,谢永清却是心下大定,她磋磨着说道“若你能挽回我的名声,我必不会”
却,不待她将话说完,周如水已毫不吝啬地笑出了声来。她扭过脸,望着廊外的飘雪,微微露出了沉醉的表情,低低的,嘲弄地说道“你可当真无稽前一刻还与本宫争锋相对,这一刻,却妄图叫本宫替你挽回名声了却怎办呢便是因了你们这些个糟心的人儿,糟心的事儿,本宫日防夜防,名声早就不好了如此,又能拿甚么去帮你”
“二殿下对你向来宠爱,若是”
“若是甚么,若是叫你做了本宫的兄嫂”周如水抢过她的话头,微微侧过身,睥睨地睇向了谢永清。
她这一眼极是平淡,却偏偏威慑得谢永清立马就住了嘴。今年的春风半点也不温柔,冷冽得如同刀子似的刮人。在周如水的盯视之中,谢永清忽然就觉着,自个那一双脸儿仿佛又被打了似的,被风刺得火辣辣的疼。
这时候,周如水也再懒得与谢永清攀扯不清了。她淡淡撇开脸,冷冷地嗤道“念在你兄长的份上,这次第,本宫便不计较了。却你记着,你呐,连吾兄长的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如此,便莫再妄想了”说着,她辄身便与谢永清错身而过。
风雪潇潇,灯火飘摇。周如水小小的身躯被朦胧的光晕层层笼罩,一步步投在白墙之上,映出了行走着的庞大身影。
谢永清的心却在叫嚣着,凭什么同样败过名声丢过脸面她与周如水却是这般的不同这般的天壤之别
浓烈到极致的仇恨从她混沌的瞳仁之中喷薄而出,谢永清狠狠地掐着自个的手心,任由手背青筋凸冒。她面容憋得通红,几近咬牙切齿地对着周如水的背影,声嘶力竭,阴阳怪气地咒骂道“你以为你打压了我,便能顺遂如意了么你以为,琅琊王氏会入失德之妇么我不能嫁你兄长了又如何你幼时缠着我阿兄,阿兄不睬,你便转投了刘峥““。如今腻了刘峥,便又缠上了王三。周天骄啊周天骄你与你那水性杨花人老珠黄的姑母又有甚么区别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诅咒你诅咒你所珍所爱,俱皆背驰生无所依死亦无安”
“你便像条猘狗”因了她的话,周如水慢慢停下了脚步,她冷眼瞧着张牙舞爪的谢永清,忽然,自内心深处涌上了一丝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悲哀。
稍余,她缓缓地朝廊外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扬起手掌,接起了冰凉的如柳絮般的雪花。她低低地,嫣然地说道“多可惜,今天的春天来得迟,花都未开,你却要败了。”
说着,她终于转过了身去,静静的,毫无波澜地望向了谢永清,带着悲悯和残忍,她一字一顿的,清晰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便咒你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罢”言至此,她又叹了口气,在谢永清惶恐的瞪视之中,轻笑着嗤道“毕竟,生而苦忧不是么”
彼时,夜色浓浓,宴中嘈杂鼎沸。中庭之上,王玉溪与谢蕴之不堪其扰,相继朝廊中走了来。
听见脚步声近,谢永清猛地抬头,待见着来人,她面上一滞。少顷,便勾起一丝诡笑,惊魂未定地朝谢蕴之奔了去。彼时,她的面色惨白更盛,衬着周如水方才的话语,全似是饱受了欺迫。
雪落无声,寒风阵阵,吹得周如水的身上冰冷彻骨。她倏然回首,便见王玉溪立于廊前,白衣胜雪,鸣珂锵玉,明澈高远的双眼正向她看来。
在他的身侧,石阶之上,谢蕴之的双眼亦定在她的脸上。他将手藏进袖筒,甩开了谢永清的手,整个人如同寒潭,沉默而冰冷。
因着谢永清方才的咒言,冷意自周如水的骨血之中汹涌渗出,几近将她层层包裹了住。她定了定神,才朝谢蕴之缓缓走去。清澈的双目染着冷意,直是盯了他一会,才似笑非笑的,既天真又娇媚,既冷漠又无辜地说道“谢石头,我的话并不算狠。去家千里,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你这阿妹,可是这般咒我的。”
家破无所归,虽生无所依,死而无以为坟。不正是她的前世,更甚至是她的今生么言讫,周如水撇开脸,牵裙就往外走,岂料刚行一步,便因谢蕴之微微侧身,被拦住了去路。
彼时,周如水虽未多怨,亦未多言,却她冷漠的话语,就好似一盆刺骨的冰水朝谢蕴之兜头浇下。他深邃的眸中如是云海翻滚,棱角锐利,薄唇微抿地拦在她面前,一时间,好似有千言万语,也好似压抑着千钧之势。
却末了末了,对上周如水面无表情泱泱的小脸,谢蕴之嘴唇轻抖,却是甚么安慰也未说出口来。
他只是辄身,便紧紧地扣住了谢永清的手腕,微绷着五指,十分板正清冷的,郑重地承诺道“我会好生管教她。”言讫,便扣着面色不甘的谢永清,步伐一迈,转身走了。
见谢蕴之如此,周如水了然地哧了一声。少顷,便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一旁的王玉溪。
她弯眉微蹙的,静静地歪着脑袋望着王玉溪,一张小脸白净通透,如是珠玉琉璃的眼中,忽然,就毫不掩饰地涌上了不安与委屈。
夜风又大又寒,刮得浮雪在空中飘荡,也刮得她的衣裙在风中翻飞。周如水脚步轻轻地朝王玉溪走去,忽然,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仰着灿灿生辉的小脸,眸中水光潋滟的,一字一顿,缓慢地问道“在三郎心中,天骄可曾俏似姑母可曾歹毒无稽,该当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