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禄的直播表现，倒是超出了林晓的预期。
将近一周接触下来，黄禄不耐烦和暴躁的形象的确是降低了不少，但也没有完全消失。林晓从摄像头前离开的时候，没忍住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放心。
拧着眉，斜着眼，说不定还会把“爱买买，不买滚”这几个大字给刻在脸上。
出乎意料的是，自打站在摄像头前后，黄禄脸上的不耐烦和严肃瞬间就消失了，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太明显的笑意，但给人的感觉好歹是温和能沟通的。
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不过林晓也没真让他一直替自己直播太久，今晚的流量一直不错，几乎全程都有人在。黄禄虽然在解答问题和操纵气氛上比较顺手，但不能自己试衣服，展示也不够直观。
“没问题？”黄禄把直播间里有人选中的一件衣服递给林晓，轻声问了句。
“嗯，没事。”林晓笑着随口应道。
休息的这会儿时间，嗓子依旧还是非常不舒服，但坚持完剩下的两个小时应该不成问题。
见她这么坚持，黄禄也不再说什么，退到视频盲区老老实实地做起直播助理来。
拒绝加班：你们店里的衣服真好看，主播能不能把你后面的几件衣服都试一下，我拿不准应该买什么诶。
林晓看到消息，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背后的都是前几天直播过的款式，估计有七八件左右，然而这个说话的人，前面已经要求她试了四套衣服了。
试衣服当然不是简简单单地穿一下就行，还需要配上相应的讲解。衣服的面料材质版型，相应的搭配穿着，身材雷区等等，都是讲解内容。全部换下来，少说也需要半个小时。
余光瞥到平板上显示的时间，一点半，距离原本定好的下播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嗯，行。”林晓迟疑了片刻，还是笑着答应了下来。
凡特斯店里的生意不算火爆但也不算太差劲儿，不缺现在直播间里这点儿可能会下的“订单”，但是林晓缺。
不管对这份工作和这个公司想法打算如何，至少没离开前，她不想示弱。
林晓趁着转身拿衣服的时候，不自觉地轻咳了两声，原本就是超负荷工作的嗓子，这会儿更凶地闹了起来，火烧火燎地实在是难受得不行。
林晓下意识的想再喝点水撑下去，拿过杯子一看，一个小时前才接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空了。
“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一直在旁边，许久没有出声的黄禄突然开口说道。
“嗯？”林晓刚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听到这话有些疑惑地抬眼看着他。
黄禄把桌上那些写着尺码优惠快递等相关信息的纸张往手里轻轻一拢，随便扔在桌上后站起身径直绕过补光灯走到摄像头前，说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吧，都一点半了，距离我们下播时间都过去好一会儿了。如果还有想要看主播试穿的和其他疑问的，明天七八点左右再来直播间就行。现在太晚了，你们也快点去睡觉吧。”
林晓就这么拿着衣服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突然噼里啪啦这么说一通的黄禄。
黄禄说下播就下播，丝毫不带一点含糊和犹豫。
“我们主播也是需要休息的。”黄禄说完，便抬手按下了结束键。
平板上的消息比直播间要有十几秒的延迟，林晓视线从平板上扫过，看到直播结束前，公屏上弹出一句话：
拒绝加班：还有衣服要买呢，怎么说下播就下播，有生意都不做啊？
我们主播也是需要休息的。
林晓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难受的嗓子这时候仿佛也好了不少。抬眼看了下黄禄，对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根本没觉得直接推掉可能会成交的单子，对他这个“生意人”来说有什么。
“怎么还不舍得？”黄禄察觉到她没动作，挑眉问了句，又慢悠悠地开口：“再次强调啊，加班可是没有加班费的。”
林晓无语，这人像是不会好好说话一样的，随时随地都要阴阳怪气一通，尽显抠门老板本色。
心里好不容易涌上来的暖意，也在这瞬间烟消云散了。
“在想你今天怎么大发善心，送上门的钱都不赚？”林晓也毫不客气，直接怼了回去。
她倒是想看看，黄禄要怎么把刚才的那句“我们主播也是需要休息的”良言善语当着她的面给重复一遍。
“她说的话也就偏偏你这种互联网新人了。”黄禄一哂，语气里满是不在乎：“要真想买，早就买了。要能买好几件的，也不纠结来回比对半天了。”
“比对半天，好歹也是说明想买的吧，不然大晚上的纠结那么久，未免也太无聊了。”
“你也知道是大晚上的啊，折腾几个小时来买一件两件，这种最后退款的可能性还大。所以，”黄禄略微停顿了下，拉开门转身出去的时候，才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爱买买，不买也别求着。”
“隔着快屏幕呢，谁也别当谁大爷，大晚上地折腾人。”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黄禄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林晓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
眉毛微微上挑，眼睛瞪得比谁都大，冷哼一声，笑容嘲讽得不行。仿佛站在高处，看谁都是一个大写的傻逼。
黄禄啊，始终还是那个黄禄，不可能因为突然说了一两句好话，就变了一个性格。
林晓笑着摇了摇头，去更衣室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她东西本身就不多，很快就伸手好推开门出去。
黄禄正站在隔壁办公室的饮水机旁，一只手端着碗桶装泡面，一只手把烧水壶的开关啪地一声按下去，又啪地一声按上来，透过玻璃也能看到他脸上的不耐烦。
“那我先走了。”林晓单手在门上轻扣了两下，说道。
“你还没走啊？”黄禄似乎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把叉子叼在嘴里，朝她摆了摆手。
“诶等等——”
林晓手刚碰到大门把手，听到这话疑惑地往后看了一眼。
“那什么，你夜宵怎么解决？”
夜宵？
林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端着的泡面，笑了起来，说：“怎么？要请我吃红烧牛肉？”
黄禄乐了，晃了下泡面，说：“红烧牛肉估计得下次才能吃，今天烧水壶坏了，估计不行。”
怪不得这人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那儿，对着烧水壶折腾半天？
“怎么样？”黄禄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说：“虽然加班没有加班工资，但好歹有夜宵。”说完，神情还挺自得地扬了扬眉。
林晓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即使熬夜她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话到嘴边仅仅只是一瞬，她便改了主意，说：“行，吃什么？”
“下去看看吧，看楼下有什么吃什么，不过这个点估计都只有烧烤店还开着了。”黄禄把泡面碗放到桌上，想想还又盖了本书放在上面。
“怕被人偷吃啊？”林晓随口问了句。
“大半夜的，估计只有老鼠才会来吃，”黄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说：“我记……你之前公司里难道没有老鼠？”
“有，不过后来搬了办公室后就没有了。”不说还好，一说林晓就想起以前加班到很晚，偌大的办公室里除了她敲打键盘的声音，还总能听到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时候她的刚进公司不久，明明怕得不行还要强行咬牙坚持，到后来好不容易习惯了，却又开始搬办公室了。公司新地址在新的CBD中心，配套设施全新物业也相当负责，几乎没有再见到过蛇虫鼠蚁这些东西。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现在还要面对破旧不堪的小作坊。
“哦。”黄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回身去拿了件厚外套出来。打量了眼林晓，看着她身上的呢大衣，随口说道：“这样穿骑车回去会不会冷？上次那件衣服虽然样子没你这个好看，但肯定比你这个暖和，拿一件去穿呗。”
林晓有些意外，转念一想，抿着笑说道：“员工价吗？”
啊，员工价八折，难不成还白送啊？
这句话在黄禄脑海里过了一遍，视线触及到林晓那副似笑非笑的狡黠模样时，被强行咽了回去，说：“你说你，才来没几天，倒是和秦越越那几个混得一样，怼我可起劲儿了。”
“被我猜中了？”
“猜中个屁！”黄禄恼了，说：“要看中了，随便拿件去穿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秦越越他们几个，可不会在这方面和我客气。”
林晓跟着笑了笑，却也没直接答应下来。
两人插科打诨这会儿，已经把工作室简单地检查了遍，关好灯走了出去。
过道上漆黑一片，黄禄用力地跺了下脚，楼道灯才缓缓亮起。
对面就是徐远航和黄禄的住处，大门紧闭，也看不到一丝光亮从里面漏出来。
注意到林晓的视线，黄禄还以为她是想叫徐远航，便主动说道：“徐远航今天下午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不然倒是可以叫上他一起。”
林晓知道他误会了，也不纠正，就着话题笑了笑，说：“我就说，他怎么会这么早就睡了。”
她只是想到了前一天的齐霁，在楼下站了那么久，但说不定徐远航可能都不在屋子里。
徐远航和齐霁，都和她认识了挺长的时间，但是对于两人的关系，林晓始终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的。
爱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难懂了。
“要是能早睡就好了，”黄禄啧了一声，按下电梯键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天天晚上都比我这个要上夜班的人晚睡，还得喝酒了才能睡着。不对，前两天倒是难得地没喝酒说要早睡，不过好像也没睡着吧。”
估计是请齐霁来拍照的前一晚上。
“你不是两人的朋友？”黄禄好奇地问了句，说：“他们都没来烦你，让你跟着劝劝，或者两边说说之类的？搬过来这才多长时间，我都能熟记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的一万字故事了。”
“没，他们以前吵架都很少会来找我说。”
“为什么？”
“我理解不了，”林晓笑了笑，说：“恋爱中的情侣，吵架总是喜欢反反复复，两边都是我朋友，怎么说也不好，太复杂了。渐渐地，他们也不爱来找我说这些了。”
除开这些理由之外，后面几年的林晓工作也更加忙碌了不少，比起因为生活而带来的鸡毛蒜皮，她还是更喜欢计较工作中带来的得失。
“恋爱中的人嘛，不管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林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的黄禄比起之前任何时候来说都要放松，让人完全想不到的是，以为最没有耐心的人，竟然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一面。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黄禄注意到林晓的眼神，眉毛扬起，有些不服：“怎么？觉得我挺八卦？”
“不是。”林晓摇摇头，想了想，说：“就是觉得，这么……善解人意，实在是和你人设不符。”
“这就是偏见，秦越越那几个小崽子就经常这么挖苦我，少和傻子玩儿。”
黄禄今天的状态是真的很轻松，林晓站在她坐后方的位置，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乍一眼看起来，有些冷硬，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进”几个大字。
但经过今天的相处，又觉得他人比想象中的要不错很多。
而且，显然已经把自己划到了和秦越越他们一样的“自己人”行列，会说一些有的没的的家常，开一些知道彼此不会生气的无聊玩笑。
这样想着，林晓的心情顿时就有些沉重了起来。
她本来想趁着难得的两个人独处时间，和对方聊一下辞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