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在江宁停留了不短的时间,作为英廉孙女的冯霜止,也有幸远远见过圣颜,他们坐着画舫出行,便远远地跟在龙船之后,看着沿河两岸山呼万岁,冯霜止只觉得有些恍惚。
她想起此前遇到福康安一事,虽然自那之后再没有见过,但心里总像是悬着什么东西一样,冯霜止有些不安又有些焦躁,她根本不明白,福康安是哪里来的执念。
当初不过是当做一个小孩子的玩笑话,现在却闹得跟真的一样。
之前闹到乾隆面前去,就已经让人没有想到了,现在他竟然……
冯霜止抬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却让身边的杨三小姐以为她晕船,江苏巡抚陈宏谋的孙女陈喜佳看了她一眼,道:“看你脸色不大好,是这船太晃?”
冯霜止忙道:“瞧你说的,这话若是传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这是乾隆赏她们一众官家小姐们坐的船,还敢说什么船太晃,回头被人听见了一顿嘴碎,往小了说还好,往大了说那就是大不敬,指不定能杀头。
冯霜止这一点醒,方才还笑闹的众人一些就歇了,有些畏惧起来。
毕竟之前都不是在京城待着的,不像是冯霜止,天子脚下,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威名。其实冯霜止倒不是很怕乾隆,兴许是因为思想代沟太大的原因。非但不怕,冯霜止还有点记恨这皇帝。
只因为,他一句戏言,几乎能耽搁冯霜止的婚事。
有他金口玉言,除了福康安,哪一家敢正正经经上她家提亲去?
不过京中的传言,江南这一带的官家小姐们都是不清楚的,冯霜止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知道也就罢了,不知道的难道还指望冯霜止将自己的黑历史抖落出来吗?
她笑了一声,看气氛有些沉重,忙岔开了话题:“喜佳,听闻你祖父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之后可是要进京了。”
陈喜佳扇子一遮脸,本来就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这模样倒更不胜娇羞了,“到了京城,什么也不知道,唯恐被人笑话了去,到时候还得要姐姐多照应一二的。”
冯霜止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不过末了又夸陈喜佳几句,便将这姑娘夸得满面羞红。
是个胆子怯的,不过也是个心肠好的。
有人拉住了陈喜佳的手臂,问道:“听说前日里,陈大人的那师爷,好像闯了什么祸事?”
陈喜佳面色一变,忙捂了她的嘴道:“这事儿说不得。”
冯霜止咳嗽了一声,眼含警告地看了那说话人,道:“万岁爷还在呢,说什么胡话?”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忽然嘈杂了起来,似乎忽然有了喧哗之声,立刻有人喊:“落水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接着喊声一变,又有人道:“投河了,投河了,是个投河的!”
运河里每年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只不过因为这些人落水的时间太巧,所以才备受关注。
现在还在江宁地界上,跟英廉有着联系,现在众人坐船游河,忽然出了热闹事儿,对冯霜止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正想要退出来,找个奴才下去把事情料理了,没有想到河岸上忽然有人纵马而来,朗声喊道:“何人喧闹?”
船上众女侧目看去,却见一翩翩少年郎手举着马鞭,问住了下面的人。
“呀,那个是……”
“是当朝傅相家的三公子,我前些日子便听说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你个不知羞的,人家一表人才,干着你什么事情了?”
“你莫要说我不知羞,谁不想嫁个好夫婿?只可惜我门第配不上,否则让我倒追都可以。”
“你们瞧瞧,越说越没脸了!”
“你们讨厌啊!”
“……”
冯霜止本来想着下面有人要处理了,自己便不必找奴才下去看情况了,没有想到下面的呼救声开始大了起来,原来是个瘦竹竿一样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落进了水里,看着不怎么识水性,立刻就要溺毙了,上面福康安叫人救人。
冯霜止看着那人眼熟,顿时觉得棘手,忙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走到了船尾,跟那船尾站着的仆人道:“你下去跟福三爷说,那人是个刺儿头,即刻带走,回头再处理。”
仆人应了一声,下去了,冯霜止便站在那里看着,原本她以为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哪里想到水里那个还在扑腾的男子挣扎地将头转过来,像是看到了冯霜止也听到了她方才说的话一般,几乎是恶狠狠地回瞪着她。
冯霜止只觉得这人不识好歹,不是不让他告御状,只不过得请他换个地方去告,在这里告御状,大煞风景不说,也不会让皇帝高兴了最终还是自讨苦吃,这王杰,何必呢?
这人便是江苏巡抚陈宏谋的那有名的犟师爷王杰,曾在两广总督任下当师爷,后来成了陈宏谋的智囊,陈宏谋什么事情都要问问他,算是一个核心的人物。
只不过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多管闲事,冯霜止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爱管闲事是没错的,只不过……有时候管得太宽,让人头疼。
前两天他就在闹事儿,说要代表下面的河工告御状,九省漕运贯通南北,治河也是要紧事,黄河多水灾,运河堤坝也时常有出险的情况。王杰死活觉得那群河工的委屈必须讨回来,出发点是对的,只不过偏生要在乾隆来的时候说,就犯了众人的忌讳了。
现在的官员们,谁不想有个好政绩?官场上官官相护的事情还不多吗?
陈宏谋不算是个贪官,已经算得上是清廉了,连他都劝王杰暂时忍一忍,等这一阵过去,他调任进京,日后上达天听,这问题才能真正地解决。
只是王杰固执,不愿意听,甚至以为陈宏谋是在敷衍他,固执地要来。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种情况。
这个人的名声在官场上很大,一半是因为他的智,一半却是因为他的直。
这边冯霜止叫了人下去,那人便直接划了小舟过去,正好听到福康安令他救人,便将那已经浑身湿透的王杰从水里捞了出来,并且同时将小舟划向了岸边。
福康安一看到水里的人就皱了眉,那仆人上去,打了个千儿便道:“福三爷,江宁布政使英廉大人家二小姐说,这人是个刺儿头,劳您先带下去,回头再好生处理。”
福康安下意识地向着那舫上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冯霜止的衣角,看样子还真是冯霜止说的。
那么,这个人又到底是因为引起了冯霜止的注意呢?
福康安有些好奇,不过转眼便道,“先带下去换身衣服吧,别御状没告成,先把命给丢了。”
王杰一身冷峻,抿着唇道:“听说福三爷是皇上宠爱的有为者,怎么今日却要帮着那些糊涂虫,蒙蔽圣上吗?”
这一瞬间,福康安知道为什么冯霜止会让人传个这样的话了。
若是让这样的一个人到了皇上跟前儿,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要倒霉。
福康安笑了一声,甩了甩马鞭子:“先把他拖下去,还愣着干什么?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们也好意思在这里干看着。”
福康安一发话,还有谁敢不听,立刻上来一拨人制住了王杰将他拉走了。
之后福康安便直接纵马消失在岸上,上面船上的人看着他走了,也都一阵唏嘘感慨,谈论这少年风采的人,反倒是比说落水之事的人多。
冯霜止悄悄地回到了众人中间,被问起方才干什么去了,冯霜止只说道:“出去吹了吹风,醒了醒酒气。”
“阿霁,你这话可不老实,我分明看你是去看人家那落水的人的热闹去了!”杨三小姐一下戳穿了冯霜止,捧腹大笑起来。
冯霜止心下有些不悦,杨三小姐说话一向不知深浅,只怕她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她自己都不清楚。
聪明的陈喜佳悄悄拉了拉她,示意杨三小姐不要太过夸张。
于是杨三小姐这才反应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冯霜止的脸色,觉得没什么异样了,才敢说些别的话题,很快地便聊到别的方面去了。
运河沿路王杰落水的事情不过是个插曲,很快就被所有人抛之脑后。
只不过冯霜止没有忘记,太后跟皇上那边歌舞声热闹着呢,这边的动静基本没被那边听到,有也别福康安遮遮掩掩弄过去了。
等到这一段游完,冯霜止下来了,吩咐了奴才,下去给英廉和江苏巡抚陈宏谋说王杰一事,不成想她才走了一半,便被人截住了。
“冯二小姐,我们爷请您过去一趟。”一个穿青衣的侍卫走上来,利落地给冯霜止打了个千儿,嘴也麻利,一句就说完了。
冯霜止知道这是福康安在请自己过去,她原本想推掉,可是王杰的事情毕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此事原本与冯霜止无关,只不过冯霜止护短,怕这王杰胡乱搞事儿,最后牵连到英廉身上。
乾隆第四次南巡,在江宁停留了很长时间,也跟英廉这老臣聊了许久,对英廉做的差事很是满意,不出意外便要调回京城去,若是在这种节骨眼上闹出王杰的事情来,冯霜止才真的没话说了。
所以即便是不合规矩,冯霜止也只能先让岸上的福康安把人截住了再说。
原本这事儿,冯霜止已经着人通知了英廉跟陈宏谋,这两个人过来就足够处理这王杰了,可是半路上福康安截住了自己,事情就难办了。
冯霜止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这侍卫走了。“你家爷在哪儿?”
“小别院里,您请跟我来。”
那侍卫领了路,冯霜止跟在后面,转过了一道假山,一片湘妃竹林,便瞧见了那一座小院,行宫之中,福康安的院子倒是很独特的。乾隆赏下来的独一份儿,便是阿哥们都没这好待遇。
“福三爷,冯二小姐来了。”侍卫在院外通禀了一声。
里面福康安喊道:“二小姐请进。”
于是虚掩着的门立刻开了,冯霜止抬步的时候没有半分的犹豫,走进去了才看到王杰就坐在福康安的对面,面前摆着一杯茶,似乎是福康安在跟他谈事情。
冯霜止没走近,只是在门边道:“三爷,这一趟霜止不该来的,只不过这事儿是我给您惹上的,您不必挂在心上。王师爷的事情跟已经通知了我玛法英廉与陈宏谋大人,想必他们很快就会来处理。为了避嫌,我这便离开了。”
这个时候倒说起什么避嫌来了?
福康安如何听不出冯霜止话里的回避和拒绝来?他嘴里发苦,只在她背后道:“你定要避我如蛇蝎吗?”
冯霜止停下脚步,只道:“霜止才是蛇蝎,福三爷离我远些吧。”
说罢,她再不停留半步,转身就走了。
冯霜止不过就是来露了个面而已,王杰坐在那里看得清楚,心说这英廉府的二小姐怎么跟福康安有什么牵扯?他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干脆放下了,接着自己方才被打断的话,继续说道:“——此事您说不会有人管,王杰是不会信的,今日没有人,明日呢?后日呢?大后日呢?难道真的没人出来管管吗?”
福康安只觉得这人活得真是很简单:“水至清则无鱼,官官相护,倒霉的只能是你,有本事你就成为比他们都厉害的官,不然只能看着他们为非作歹。”
王杰忽然拂袖而起:“原以为福三爷会是志同道合之人,不想却是我王杰瞎了这一双眼认错人,这边离去,不再叨扰了。”
于是,王杰因为去了。
于是只留下福康安在那里。端着一杯还没冷透的茶,“我这就是孤家寡人的命。”
却说冯霜止回去之后,便听说了英廉与陈宏谋同时找王杰谈了,到底结果如何,冯霜止不得而知,只不过在乾隆离开之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谁也想不到,乾隆还嘉奖了两淮的盐商,拜了明太祖庙,这才慢吞吞地回京城去。
英廉因办事有功,竟然被特批恩准,随驾一同往赴北京,一路上跟着伺候。
于是冯霜止也被捎带上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这几年的江南生活,便已经踏上了回北京的路。
一路车马萧萧,乾隆的行程一点也不快,甚至到了徐州还停留了很久,冯霜止因为一路随行,虽不得见圣颜,却常能够见到大臣们来往,原本这一路对冯霜止来说还算得上是平静,只不过发生过一些不是很愉快的小插曲而已。
在行宫这种地方,总是能够莫名其妙地听说一些很奇怪的风言风语。
冯霜止觉得最近自己像是被什么事情缠上了,总是遇到一些不想遇到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她看到一个腰上系着红带子的小娃扒在红柱子后面,偷听前面宫女们说话。
“谁说不是呢,现在皇后娘娘已经回京了,万岁爷罚她死过呢……”
“要我说还是令贵妃有手段。”
“这跟令贵妃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令贵妃忽然说起福三爷的事儿,能激起皇后娘娘那么大的反感吗?否则也不至于真的激怒了皇上啊……”
“我倒是觉得,这事儿里有鬼,皇上怎么没的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呢?”
“嘘……”
两个宫女在从廊檐下走过去,后面那系着黄带子的男孩悄悄在柱子后面绕了一圈,没让那两名宫女发现。
在行宫里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当做什么都没有遇到,这是冯霜止最近总结出来的经验,没几天就要回到北京了,冯霜止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毕竟一回到京城,就意味着有的事情要挨近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从那根柱子旁边路过的时候,那小男孩忽然倒着退过来,眨巴着眼,一下看到了她。
这孩子似乎有些眼熟,还系着黄带子,冯霜止看他这年龄……
想到这里才悚然一惊,冯霜止立刻福身下来行礼,“给十五爷请安,十五爷吉祥。”
“你是谁那里的宫女?我怎么没见过?”眼前这人,正是十五阿哥永琰,冯霜止再脑残都知道这是下一任的皇帝,虽然现在不过是个小屁孩,但日后……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沉重。
就是这个人,下令除了和珅吧?
兴许是冯霜止这一刻的眼神没有怎么掩饰,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困惑,让永琰也有些困惑起来,他看着冯霜止,“你是谁身边的丫鬟?”
冯霜止有些无言,小屁孩看谁都是丫鬟,还好他没说她是宫女,兴许也是看出她没穿着宫女的服饰吧?冯霜止道:“不是丫鬟,是方调任内务府大臣的英廉的孙女。”
“哦……”永琰看了她一眼,眼珠子一转,道,“难怪不懂规矩,到处乱跑……”
“……”冯霜止无言,不懂规矩,到处乱跑?这孩子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啊?
永琰又道:“别在这儿碍着爷,快走吧。”
“……”冯霜止默然行了个礼,退下了。
这年头,小娃都越来越高端大气上档次了,冯霜止默默地退下了。
而永琰,在看了冯霜止的背影一会儿之后,忽然跑去了一个小院落里,“嬷嬷。嬷嬷,我额娘呢?”
宫里嬷嬷忙拉住了乱跑的永琰,“我的十五爷哟,可小心着别磕着了,娘娘在屋里呢,您方才去哪儿了,真是担心是奴婢们了……娘娘,十五爷回来了!”
坐在里面的令贵妃是个美人,画着略显些浓艳的妆,看嬷嬷抱了永琰进来,却是眼神一冷:“说了多少遍了,让他自己走!都是多大的人了,如果连自己走路都不会,日后要怎么跟别人争?”
永琰方才还赖在嬷嬷怀里,这一下立刻缩了一下,让嬷嬷将自己放到了地上,慢慢地走上前去,低下头,一副乖巧的模样:“额娘,是儿子错了,儿子给您赔罪……您别责怪嬷嬷好不好?”
令贵妃叹了口气,想狠下心来,却也没能够,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你这孩子,净会让人操心,说吧,方才又去哪里了?最近你皇阿玛心情不佳,万莫随便走,免得你惹恼了他……”
岂料,令贵妃这话一出口,永琰便接着疑惑道:“可是我看皇阿玛每天跟福康安哥哥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啊。”
令贵妃脸色一变,她使了个眼色,让嬷嬷带着闲杂宫女下去了,才看着永琰道:“小乖乖,你又看到了什么?”
永琰还是一副天真的神情,眨了眨眼道:“刚才我听到两个宫女说,是额娘害了皇额娘,不过我没有站出去,额娘说背后听人说话的时候得藏好自己,所以永琰藏起来了……不过……永琰遇到了一个……”
令贵妃眼神沉了一下,最终微微一笑,又问道:“可是撞见什么人了?”
“是个官家小姐,说是什么英廉……”永琰也记不大清楚,说了个模模糊糊,不过只这几个字,令贵妃便记起来是谁了。
原来是英廉家的那个……
永琰撞见她了?
“那个姐姐,我是之前就见过的,永琰觉得她像是跟福康安哥哥认识,福康安哥哥还说要娶她什么的……”永琰摇头晃脑,不知不觉一般说着,却让令贵妃睁大了眼睛。
令贵妃捧着永琰的脸,“我的小祖宗,你哪里知道的这么多事?快告诉额娘,这个又是哪里听来的?”
“是上次我迷路了,是晚上,有些害怕,就到了那个大屋子后面,我看到了福康安哥哥,不过他好吓人……”永琰想起当时那场面,就有些发抖起来,脸色白了几分,“他掐着那个姐姐的脖子,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松了手,还说要娶她……不过那个姐姐好像没答应,最后走开了,我看福康安哥哥好像挺伤心的。”
令贵妃戴着珐琅彩护甲的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桌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良久才微微一笑,“小祖宗,你真是个福星。”
虽说永琰顽劣,可现在乾隆能争位的儿子太少了,又倒了一个皇后,以后这皇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格局,还要看自己一手谋划了。
福康安的事情,令贵妃再清楚不过。
她哄住了永琰,要他跟进他福康安哥哥,却不说为什么,之后让他出去玩儿了。
令贵妃的贴身宫女秋绿奇怪道:“十五阿哥说的,那应该是随行的英廉大人的孙女吧?似乎是那个……当年在京城里头有诸多风言风语的冯二小姐?”
“她跟福康安的事情,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只是本宫却不曾想,福康安是个长情人,不过这样也好……”令贵妃想到了什么,笑容灿烂,“世上最好对付的就是痴情种……管他是不是……总之,本宫要将这样的可能,扼杀掉。”
令贵妃说了一句她跟宫女都明白的话,而后起身,“去万岁爷那儿请个安吧。对了,那个冯二小姐,是今年选秀吧?”
“按照年岁算,应当是,此前因为孝期耽搁了,所以迟了两年。”秋绿回道。
令贵妃点头:“那便好办了。”
冯霜止只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冒冷汗,她有些奇怪,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喜桃道:“小姐,您这是坐久了脖子不舒服?”
冯霜止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南住久了,竟然觉得我这脖子后面冒冷汗,跟谁拿小风吹一样。”
“您该不会是风湿吧?”喜桃愕然。
冯霜止笑骂:“谁的风湿往脖子上长?”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让喜桃给揉了揉,看着窗外面落下去的夕阳,“快要回京城了呢……”
冯霜止回到京城的那一天,已经是入夏,天空里飘着一丝丝的浮云,像是拉长了白线,高远得不像样。
从马车里下来,便瞧见了那曾经很是熟悉的府门,门里面站了许许多多的人,还有个很小的孩子。
“恭迎二小姐回府……”
众人一看到她下来,都齐刷刷地行礼。
冯霜止走过去,与她们见过了礼,府里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
姨娘们都没了,也就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惜语,前两年生了个男娃,取名叫冯霖,现在是府里唯一的男丁。
大小姐冯雪莹看上去已经不像是当年那么跋扈,毕竟这两年苦头也吃够了,冯霜止不是没留下手段辖制他们,毕竟惜语还算是冯霜止这边的人,即便是她生下儿子,日后还是要仰着冯霜止。至于三小姐冯云静,却让冯霜止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穿着深绿撒花的袄裙,上身一件水白的褂子,绑了个辫子在脑后,双手扣在身前,给人一种相当端庄的感觉。
冯霜止忽然觉得,如果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府里的嫡出,兴许会觉得冯云静更像吧?
毕竟更端庄大气,或者说有一种很刻板的感觉。
冯霜止毕竟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所以她即便是端庄大气的,也会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而不是过于做作和刻意。
“大姐好,三妹好,许久不见了。”
“二妹去江南回来,越发水灵了。”冯雪莹去年选秀不中,今年似乎还去一次,也就是说,英廉府三姐妹是一年去的。
冯霜止那边是因为孝期一直拖延着,一拖便已经跟冯云静一起了,冯雪莹则是因为去年没中。有的规矩是,三选不中才能婚配,不过现在大多没这么干……
冯雪莹似乎对宫里有一种执念。
惜语带着冯霖上来给冯霜止行礼:“奴婢带小少爷给二小姐请安。”
冯霜止忙扶她起来,顺便弯下腰来看了看冯霖,惜语本身相貌不差,鄂章年轻时候也勉强算得英俊潇洒,冯霖的样貌也不差,不过年纪还小,刚过了三岁,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
冯霜止就抱了抱他,便放下了。
她们问起英廉,冯霜止说是去联络旧日的朋友了,晚上会开宴,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的。
晚上的时候,英廉果然回来了,这还是这几年以来府上最热闹的一回。
英廉坐在主位上,冯霜止从惜语怀里接了冯霖递给英廉,英廉抱在怀里,老怀大慰。
本来惜语没资格上桌吃饭的,不过冯霜止给设了个位置,英廉也默许了。
惜语便是被冯霜止给捧着的,这么多年在京城料理这边的事情,时不时还要面临两位小姐主子的刁难,能撑下来已经不错了。
若不是鄂章死得早,兴许惜语以后会成为当家主母也不一定。
只是现在肯定没机会了。
“小姐干什么要给那通房丫鬟脸面?连姨娘都不是,跟主子们一起上桌吃饭,这也太……”
回屋的时候,喜桃还是不理解。
吹雨轩还是原来的模样,英廉现在是内务府大臣兼吏部侍郎,正经的二品大员,原本因为英廉调任而暂时停工的花园,这个时候也要重新开始修建起来。
冯霜止的人生,在离开京城去江南开了三四年的小差之后,终于又回归了正轨。
她道:“不过是吃顿饭,何必处处为难她?”
冯霜止不过是难得菩萨心肠了一回。
乾隆因为南巡的关系,五月才回到紫禁城,原本被压后的选秀,立刻紧锣密鼓地进行了起来,冯霜止几乎没有外出的时间,唯一一次赴宴的邀请,却依旧来自春和园。
傅恒府,一如既往地厉害呢。
在看到请柬的一瞬间,冯霜止只能去想一个推拒的借口,可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推拒。
她想到了自己与和珅的七年之约,现在似乎才过去四年,她选秀如果不出状况的话,和珅也顺利地在十八岁从咸安学宫肄业的话……
“备好马车,去春和园。”
冯霜止终究还是去了的,这样的宴会少不了她的出席。
只不过她像是几年前一样坐在那里,周围还能认识的人却已经很少了,唯有熙珠,一眼便认出她来。现在熙珠也不同以往了……
她上来便拉住了冯霜止的手:“你个狠心的,一走便是三四年,倒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
“路途遥远,哪里顾得上?”冯霜止告了个罪,拉熙珠坐下来,这两年熙珠其实比过得并不好,明瑞战死沙场,她家空有一个忠烈的名声,却真正地少了支柱。“熙珠姐姐瘦多了。”
熙珠伸出手来掐她脸,笑道:“你个丫头去江南,瞧瞧,这都丰腴了不少啊。”
“江南风水养人,姐姐哪天去看看不就好了?”
冯霜止没介意。
她们这边聊上了天,却不想,今天还有个女客也跟冯霜止很熟。
冯霜止在人群里看到陈喜佳的时候,陈喜佳也看到冯霜止了,于是那边陈喜佳惊喜地走过来,与冯霜止见了礼。
其后,冯霜止为熙珠和陈喜佳作了介绍,都是大家闺秀,聊起来也很快。
这两年熙珠在与冯霜止通信,倒也不觉得疏远,很快冯霜止便从熙珠口中了解到现在整个京城的大体情况。
熙珠是个能说会道的,只不过看上去略微有些羞涩,陈喜佳头一次参加京城的聚会,这一次是原本的江苏巡抚陈宏谋调任了京城里兵部汉尚书,直接成了从一品,倒反而越过了英廉去,不过因为是汉臣,所以亲疏有别。
熙珠说了很多事,其中有一桩让冯霜止觉得费解,又觉得奇妙的——钱沣跟她三妹冯云静之间,似乎有颇多说不完的趣事。
“你不知道,上一回中秋赛诗会,你三妹才惊四座,很是厉害呢,还写了一首诗,连钱公子也称赞了。”
冯霜止不曾想,过了这些年,冯云静倒是长进了,她好奇了起来,问了那诗:“可说来我听听?”
“微风雨霁气清凉,野草杂花飘阵香。夹道黄鹂鸣熟客,绿林深处见红墙。”
熙珠倒是记得清楚,只因为这一首诗给人的印象太深。
冯霜止一听,那正捏着梅子的手,便顿了一下,眼帘一垂,笑道:“好诗。”
好诗,真熟悉得紧!
冯霜止竟不知,还有人敢在她离开京城之后,悄悄地翻她东西!
这诗冯霜止早几百年就听过了,那不是这时代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是现代诗人庄啸的诗,冯霜止练字时候曾将自己记忆之中的不少诗都写在纸上,后来那些纸也没随便扔,便压在了箱子底下。
今日竟然听到这么熟悉的一首,只因为这诗她写得最多,因为那诗句里有一个“霁”字,暗合了冯霜止的小字,现在冯霜止倒是惊叹于冯云静的厉害了。
这姑娘,若不是穿越的,就是个脸皮厚的。
冯霜止这边又随口问了几首云静作的诗,才发现她竟然都成为女诗人了,并且深得京中士子的追捧,钱沣更是曾经不顾旁人的眼光,写诗相和。
感情人家钱沣这辈子看上的是冯云静,那么上辈子呢?难道是中间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
冯霜止没敢往深了想,不动声色,继续与熙珠聊天。
另一旁的男客们也到了,伊阿江、和珅、福康安等人坐在一起。
伊阿江来得最晚,还没等他坐下,后面就有人打趣他,“伊阿江,你那克星回京城了,今日可也在宴席上呢!”
伊阿江笑骂:“我哪里有什么克星,你这不是——”
“开玩笑吗”几个字卡在喉咙里,伊阿江忽然哽住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那边一片纨绔子弟顿时笑倒了一片,“大名鼎鼎的冯二小姐回来了,你竟然不知道吗?哎呀,又有好戏看了!”
伊阿江大怒:“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怕她一个女流之辈不成?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那不过就是个面冷心黑嫁不出去的母老虎,日后看谁敢取她!”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东倒西歪起来,伊阿江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也没注意到自己身边坐着的和珅跟福康安那微微变化的脸色。
富康安道:“和兄,前日听说你入手了一本古诗集,有东坡真迹,不知可否有幸借来一看?”
和珅回道:“区区诗集,何足挂齿?宴会结束之后,我为三公子取来便是。”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同时学宫中人,我与你一道去取便是。”福康安也进了咸安学宫,虽然比和珅小一些,不过却是这学宫里风头最劲的人物,他来了之后便没人注意和珅了。
在旁人看来,那是萤火无法与日月争辉。
宴后,福康安与和珅一道去取诗集,伊阿江也闹着要去,不过半路上被人叫走了。
伊阿江是个倒霉鬼,他以为是谁找自己有事,没有想到刚刚走到巷子口便被人拖进去蒙住了脑袋暴打一顿,直打得他哭爹喊娘,告饶不已才歇手。
下手的不可能是别人,只有福康安有这个胆子,他盘算着伊阿江的事情,之后与和珅来到了他简陋的院子里。
和珅请福康安在书房里坐下,自己去书架上拿书,却不想福康安的目光,落到了和珅放桌案上的那一个精致的金疮药瓶。
和珅转身过来的时候,便瞧见福康安站了起来,将那药瓶拿在了手中。
“这瓶子挺漂亮的。”福康安似乎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和珅微微一笑,也很随意地随口回了一句:“本是旁人送的,因看着瓶子漂亮,便留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可能比较散,因为要写的东西略多。
不用怀疑,王杰就是那个后来跟和珅斗到死的大学士,不过本文窜改了一下时间,让他年轻一点,现在还没中举呢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