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风,徐徐地吹着。吹不来青阳河畔的杏花香,却吹干了连日大雨留在路上的积水,吹来了官道上、马蹄下、车轮间的飞沙细尘。
马蹄“跨塔跨塔”地碾过沙土,卷起一阵阵尘沙,此时此刻同样的锦衣卫骑着骏马,朝着四面八方,向着各州各县,各各藩王国,传递着相同的消息。
圣上要册立皇太子了!
当隆庆皇帝告诉朱翊钧要册立他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但古往今来,有几个太子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的,那根本就是烤人的铁板,位置再好也要坐得住才行。
大明是最重礼的时代,而立太子的仪式可以说是中国历代宫廷中最为繁琐的。
朱翊钧在听了一遍流程后,直觉自己果然是来改革的,咋的怎么觉得统统都得废了呢。
举行大典的前一天,所有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文武百官还要再彩排一遍,确认完全没问题了才能上场。
朱翊钧有些紧张也想加入彩排队伍,可惜皇帝不让。他就怕明天会出错,那可不是‘对不起,重来一遍’的事情,穆宗皇帝都不会放过他。
张居正难得良心发现免了他一天的学习,李贵妃知道自己儿子要当太子,很开心,却又不敢表现的太突兀,直让朱翊钧去陈皇后那谢恩。明日大典的叩拜仪式,李贵妃也知自己是没资格受朱翊钧的礼的。
翌日
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级,齐集于午门外。尚宝卿、侍从侍卫官一同恭敬地赴谨身殿奉迎穆宗皇帝。
穆宗皇帝身穿最庄严、尊贵的礼服衰冕。朱翊钧一身盛装,恭恭敬敬的站在奉天门外。
宫廷乐队吹奏雅乐乐章,穆宗皇帝在美妙的乐声中登上宝座。鼓乐齐鸣,朱翊钧到大殿前向穆宗皇帝参拜。
赞礼官站在太子左右。高声喊道,“鞠躬万皇太子一拜再拜。”
朱翊钧应景的跪下拜了再拜。起立。肃穆。目不斜视。
承制官跪向皇帝承制,然后,承制官起立,喊道,“有制。”
赞礼官应声喊,“跪!皇太子跪下。”
宣制官宣布:册皇三子朱翊钧为皇太子。朱翊钧由赞礼官引导行礼,俯伏,平身。
承制官跪在殿西回奏:“传制毕。”朱翊钧再次鞠躬,再拜。他知道这环节算是完了,在心里默默的擦了把汗。
赞礼官宣布行册礼。引礼官引着朱翊钧由大殿东门进入殿内,到御座前拜位。
朱翊钧是在赞引官唱令声中出圭、俯伏、平身。走出大殿在穆宗皇帝面前鞠躬,郑重四拜。再到中宫朝谢陈皇后。这个淡雅脱俗的中宫之主,陈皇后生性淡然,无子无女,朱翊钧幼时就养在她的身边,直到李贵妃称霸后宫。朱翊钧的太子之位,就是占了长子而不是嫡子的名分。
朱翊钧缓缓上前去,退了一步,站在穆宗皇帝的身侧,眼光遥遥向下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起码几百人,文武分庭。
文官打头的是高老头,朱翊钧上过他的课,不怎么喜欢他,这位先生眼睛都是镶在脑门顶上的,从没拿正眼看人。
其次是杨博,这是朱翊钧见过太师最正经的时候。杨博是个能人,也是牛人,朱翊钧总觉得他比张居正还厉害。历朝三代皆为重臣,性格唯心随意,有着春秋布衣名士之风,打着好聚好散的名头,有时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再后便是张居正,张居正似乎永远都是严谨端正的,朱翊钧跪烦了,百官更是折腾的够呛,唯有张居正还能从一而终,认真对待。
人高马大的武将队伍里朱翊钧认识的人不多,戚继光李成梁镇守边关不能赶来,没见成一代名将有些失望。但是他认出了李如松,李成梁的儿子,朱翊钧常常跑到乾清宫去,就见过这名武将。
五大三粗却心细如发,虎父无犬子。这是杨博给他的评价。
过了几个时辰。
最终,朱翊钧在众人拥簇下,回了自己的新寝宫,东宫。
穆宗皇帝是个节约的皇帝,一改皇室以往奢侈的作风,一切从简,粗衣素食。东宫的布置也是一切简约修饰,或许没有书上描述的那么大气奢华,可也胜在精雅巧妙,不分间隔,左一架书,右一道屏,或贮书,或设鼎,或设瓶供花,或陈设盆景,门户连环相通,门径繁复。
冯保笑的很欢,他平时也笑,但今天笑得更开心。他早早的就将累坏了的朱翊钧抱上床,放下床幔。六岁的孩童躺在这张三个成年男子都能辗转反侧的玉床上,倒显得十分的娇小玲珑。
朱翊钧睁着眼躺在床上,潜心思索,他想到,今日百姓夹道而立,当时场面壮观至极。
他知道,不若意外自己将来会是皇帝,他不认为自己是废物,但也不见得会特别有才,而传承了这份尊荣的大明皇朝,如今最需要的不是像穆宗皇帝一般平庸自守的君王,它需要狠硬强霸敢于创新的霸主。
朱翊钧知道,至少现在他还不是。
不论如何,朱翊钧还是暗暗的松了口气,他这个太子算是落实了。
兴化府
那名锦衣卫将公文送到便匆匆回京了,而云朵滚滚转眼间便向东涌去,狂风也停下,天空渐渐晴朗了。
“让开,让开,全部让开,小孩还不快点走开,别挡着你官爷办事。”官府衙役手拿着最新下达的告示,迈着大步,学着戏文里大官人的走法,趾高气扬的踱步向前。
他语气很是不耐,说完不待人反应,动作蛮横的准备推开还挡在前面的孩童,
“你出口叫我,我自会走开,但你出手推我,那我便不走了。”那小孩转身便站在告示栏旁。
只是没想到高头大马的成年男子竟然会推不动一个堪堪十来岁的小孩一丝一毫。
那衙役也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自己怕是遇到行家了。
见他长像精致漂亮,气质张扬跳脱,刚刚不曾细看,如今一瞧便不像平凡人家的孩子,心里有些踌躇打鼓,拿不定注意。
见他站着不走,低声骂了句晦气,就不再管他。手中的黄纸贴上去后,就退了出去准备寻个地喝花酒。周围百姓们兴冲冲地去围看,有些识字的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接着大喜。那些不识字的就挠心挠肝,以为朝廷又出台了什么好政策,让那些书生赶快念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祗告天地社稷,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朕之皇子,唯长子,皇三子朱翊钧恭懋谦让,人品贵重,深宵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册立为皇太子。望诸位皇亲贵胄尽尔等所能,辅佐朝政,以了朕之愿!钦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穆宗三年三月”
有什么能比国家安定,立下储君,更让老百姓高兴地呢,不管各地的人民反映如何。朱翊钧呢。从此以后,便开始了作为皇位继承人,住在东宫,开始了储君的东宫生涯。
兴化府
那位俊俏的小童子,转眼就闪进了一所样式普通的小民房内,蹑手蹑脚的朝后院走去。
“回来了?”
院内有棵粗大的梧桐树,盛夏便是乘凉的好地方。树下有一张柱藤编织的摇椅,一个头有白发,面色通红,怀抱酒坛的老者正身似无骨的躺在上面。
小孩走上前去,不客气地向身后一探,又拿出了个酒坛子,笑嘻嘻道,“师父,我可是给你打酒去了,你怀里的没了吧。”
老者伸手一探,酒坛子便舀到怀中,空坛顺手掷了出去,后者连忙伸手一接,连退数步。
“臭小子,你也闲闲吧,这爱凑热闹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这功夫也就上去了。”
那小孩一听,不以为然,看来并未放在心上。
这性格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
那老者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又含糊的开了口。
“你刚刚又跑去哪了,外头乱哄哄的,死了白杀。”老者舀了口酒,似有所指的说着。
那小孩双手抱头,蹭到老者身旁也舀了口酒。
“没呢,就看了下皇榜,好事,说是皇帝立了个太子。”
那小孩说完,伸手又想舀口酒没想到被挥手排开了。
老者没好气的说道,“小孩子少喝酒,孝敬师父的。”
又道,“嗯,大好事。”
过了一会儿,再喃喃自语道,“不过,江湖人不管朝廷事儿。”
他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教徒,不过那小孩看着便聪敏机智,天生便像个爱管闲事的主。
少顷,老者开始打呼噜了。
小孩见了无奈的扯了扯嘴,转身又准备出去了。
“臭小子又去哪?”
小孩开口声音拖的老长,答道,“给您准备午饭!”
“先去院里扎两时辰马步。”
“师父我饿!”
“……”
清朗的哀嚎声,“师父我可是从昨晚就没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