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我还能够好起来吗?我现在连杯子都拿不起来,以后该怎么办啊。”
“会好的。”我犹豫了一下,上前抱住她。
“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很发达了,我们去看医生,听医生的话好好做锻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害怕。”
魏以沫从我的手臂中抬起头,像无助的狗狗一样看着我:“真的吗?你发誓没有在骗我。”
泪水将她脸颊处的头发打湿,长期靠营养液生活,让她的头发丧失了健康的黑色光泽,反而有些细软发黄。
一绺一绺的发丝贴在她脸上。
我将那些发丝拂开,拍了拍她纤薄的背:“都会好的。”
魏以沫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记忆停留在摔下楼梯之前,她放学回家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在她心里,魏东河还是好爸爸,只是她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总对他心怀畏惧。
“阿芸,我想去吃学校门口的冰淇淋,你带我去好不好?”
“太晚了,明天让安叔带你去好吗?”我不太敢面对她。
安叔是魏家的司机,以前经常受魏以沫之托送我回家。
“不要。爸爸肯定不会同意的。他又要因为害怕我出事,跟我一起出去了。”
我听着话音不对,问她:“他跟你一起出去不好吗?”
魏以沫以前总抱怨爸爸太忙,没时间陪她。如今如愿以偿,她反而不愿意了。
魏以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好,爸爸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很温柔,现在明明也温柔却让我害怕。”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看她像只小兔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想事情。
“可是阿芸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魏以沫委委屈屈地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但是她很不开心。
我叹了口气将她安置在床上准备离开,她却从黑暗中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道:“留下来陪我好吗,我害怕。”
看着她细瘦的手臂,我心软下来,点头同意,像旧时那样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可是这次只有我这边的席梦思软垫向下陷了,魏以沫轻飘飘的躺在床上,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她的手臂挨着我的手臂,略微冰冷的触感让我觉得自己像以吸食他人生命为生的恶鬼。我这些年的时光,几乎都是从魏以沫身上偷来的。
“阿芸。”魏以沫喊我,声音轻得像只剩这么一口气,我很怕她说出什么觉得我很好的话来,那样我会难过死。
还好她没有。
魏以沫说:“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复健?”
“好。”我想为她做些什么。
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处一个大型草场中,草场一望无际,每隔数米就有一个稻草人站着,铺天盖地的稻草人把我包围,我跑啊跑,怎么都跑不出去。
天空中挂着的太阳一动不动,我有预感,它千万年的挂在那里,能看着我死几百个轮回。
我又累又渴,喉咙里灌满沙子,食管似乎下一秒就能风化,粗粝又血腥。
我倒下去,再睁眼,面前突然出现一只兔子。
兔子很通人性,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要我跟上。
它带我去了一个树洞,我跟着它钻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隐隐约约有什么动静。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洞口越缩越小,我走啊走啊走,然后惊醒。
魏以沫半坐起身,盯着我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陆墨城”三个字不停跳动,我的瞌睡一下没了。
猛地坐起来,但是不知道该去拿手机还是先和魏以沫解释,又要怎么解释。
手机“嗡嗡”震动了半分钟左右后重归寂静,魏以沫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的方向。
我心念一动,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魏以沫没有动静。
她在梦游。
我轻轻下床,绕过她拿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赤脚跑到房间外的阳台上,接起来。
“睡了吗?”
我看了一眼手机,十点四十六分。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点,陆墨城的别墅应该还是灯火通明的。
“没有,在审采影下一季度的设计主题。汪明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尽快看完。你呢,在做什么?”
“在一场晚宴上,溜出来跟你聊天。这里的女人很漂亮,让我想到你。”
陆墨城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他的生意一定谈得顺利。
“陆墨城——”我想问他如果魏以沫醒了怎么办,可是实在问不出口。陆墨城在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想到可能要失去你。
我已经做好将除了小舟舟外的一切人和事还回去,然后重新来过的准备。
我不知道魏东河是怎么跟魏以沫讲述这场让她睡了十年的意外的,第二天一早醒来便轻手轻脚地下床,找魏东河对口径。
魏东河很淡然:“以沫跟你一起回家的时候,上楼没踩稳,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后脑在台阶上硌了一下,然后人就陷入昏迷了。这事儿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
我想撕下他无耻的面孔,让他毫无遮挡的接受世人的唾弃,可这世界上除了我,谁都不会真的在意。
我只能用话刺他几句:“那你可真厉害,您夫人的死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呢。”
当天下午,魏以沫终于起床,护工为她洗漱、穿戴整齐后,将她抱上轮椅。魏以沫牵着我的手,笑眯眯地抬头道:“阿芸,谢谢你。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用客气。”我轻轻摇头,看向庭院中长长的花木甬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复健是一件漫长而痛苦的事,无论是于对患者本人来说,还是对于陪同患者复健的家属来说。
为了避免被陆墨城知道魏以沫已经醒来的消息,魏东河特地将魏以沫安排到隔壁省市的一家私人医院中。
东河集团在这里有股份和住所投资,所以医生对魏以沫非常尽心。
我每周都要跟着魏以沫从荣城到这里一趟,看着她痛苦地自我撕扯,哭着做每一步对正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
她做出的动作总有变型,这是就需要医生在旁指导,用一定的力度引导她调动已经萎缩的腿部或手臂肌肉,让它们努力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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